瓊石門合界大陣坐落之處,是一處山原分野之地。
立在這飄蕩空中形如銅甕的大陣上,往南而視。盡可見流水淙淙,清溪潆洄,折沖東西,婉轉變化。将一大片望之無際的原野,割裂成千奇百怪的形狀。
而轉首向北而望,卻是一片連綿無際的群山。那山巒并不甚高,但是卻極爲雄厚敦實,此起彼伏,高下之勢也甚是平緩。一座峰頭連着一座峰頭,并無一峰孤兀在外。淺翠深碧,杳然可喜。
歸無咎觀覽景色,心中甚是輕松快意。縱然上回姚純上真所言,所謂源自瓊石門的“機緣”并無結果,他心中也能坦然待之。
畢竟,半始宗煉寶、搜索小界遺藏,各家湊齊藥物。幾件好事接連連三找上門來。縱然這一回落空一次,也無傷大雅。
但是世事無常,從來都是旱的旱死,澇的澇死。歸無咎忽然覺得,這一段時間自己運氣不錯,也許這一回,又有所得。
等候了一陣,遠方八隻異獸牽着一架車辇,瞬息之間就遁到近前。
定睛一看,牽着車辇的異獸,俱是青牛樣貌,但是卻頭顱低矮,脖頸粗壯,頭上頂着三隻銳利牛角。這八頭牛雖然體型已算很是龐大,但是比之歸無咎的坐騎青兜獸本相,還是要略小一些。
八頭三角青牛相貌雖然兇戾,但是顯然是久經馴熟的。遁到歸無咎近前緩緩落下,便都屈下前足閉目養神,紋絲不動,好似八座小山。
車辇之中聲音清和,遙遙傳來:“歸道友請進。”卻是一個熟人的聲音。
歸無咎暗暗驚訝,沒有想到此人會親駕車辇來迎。應了一聲之後,遁光一起,立刻進入車辇之中。
那車辇在外看來,容納百千人也不在話下。但是進入其中方能發現,絕大多數空間都被千奇百怪的法陣所占據。真正供人安歇之處,不過是一間小室。
室内一方尺許高的玉幾,東西各設一榻,僅能容一賓一主兩人而已。
此刻東向座上,安坐着一位氣度清越、藍袍玉帶的中年人。正是道行在天玄境中也堪稱卓越的孤邑上真。
歸無咎并未與他客氣,到西向空座之上,灑然落座。
孤邑上真并未說些迎來送往的場面話。歸無咎甫一落座,他卻自顧自飲了一杯清酒,歎道:“難!難!難!”
歸無咎見之啞然,不知孤邑上真爲何生此感慨。
孤邑上真随意将酒杯丢在案上,猛然擡頭。忽地一笑道:“歸道友上回與姚道友所說的不是客氣話吧?反正孤某是當真了。”
歸無咎随即想到,孤邑上真之言,指的是自己說過盡可随意參閱“劍嬰”典籍一事。
歸無咎心中一動,試探問道:“孤邑上真也嘗試過這一法門了?”若果真如此,那的确當得起三個“難”字。
孤邑上真微微搖頭,道:“孤某所精擅的法門雖然甚多,但是于‘身外化身’這一門,卻研習不深。不過,雖未親身相試,但一番研習,對于其中深淺,也算心中有數。”
“歸道友實非常人。”
說到這裏,孤邑上真不經意間看了歸無咎一眼,眼眸之中好似包含着别樣的意味。
在孤邑上真入道修行的時代。天玄境,本就是千萬資質不凡的佼佼者之中,最出類拔萃、同時也是最幸運的人。
若在金丹元嬰境中,就斷言哪一位有望天玄,那麽此人必定被看做一宗一派、繼往開來的重要人物。
而孤邑上真,正是此等極稀有人物中的一個。
沒有想到,在他道法大成的今日,無論隐宗還是聖教祖庭,都湧現出不止一位号稱潛力在天玄之上的異才。
對于歸無咎等人資質潛力在自己之上這件事,原本孤邑上真雖然心中有數,但也并未往深處想。可是最近月餘,嘗試歸無咎所提供的這一道“劍嬰”法門,卻發覺其中門道之深,深不可測。
同樣是天才,但天才與天才之間差距之大,幾乎到了令人瞠目的程度。
就算以孤邑上真萬載修行,一時也難免覺得有幾分消沉。
歸無咎似乎覺察到孤邑上真精神氣象似乎與往日稍有不同,也樂得保持沉寂。二人對坐,隻是每隔片刻便舉起杯來,對飲一杯而已。
好在路途不算太遠,約莫兩刻鍾之後,車辇落下,已然到了真正的目的地。
歸無咎躍下車辇,擡首一望。
眼前是一道長長的山脈,極爲雄壯魁偉,單論高度,超過來時路上的每一座高峰。
可是此山不僅僅是高,更連綿成片。若是能夠稱量此山分量輕重,恐怕要超過其餘險峻峰巒千倍百倍。
面前這座洞府,正開在這仿佛“卧龍”之形的山脈一端開頭處。與其說是洞府,倒更像是一條隧道。
這洞府正門三四丈高,僅見一座石門,樸實無華。門上有一方空白牌匾,并未題著一字。
孤邑上真陪同歸無咎走到門前,随即做了一個“請”的手勢。然後手中令符一搖,卻見那車辇光華一起,便往回飛遁。
歸無咎回頭一瞥,卻見這車辇飛遁甚是奇特,在空中一頓一頓,好似經曆無數次瞬移一般。而每一次“瞬移”的間距又不甚大,一陣眼花缭亂,拖起一道長長的重影,其實距離自己不過二三裏的樣子。
和此辇駕來時奔馳如風的爽利,可是大爲不同。
歸無咎收起疑窦,和孤邑上真步入洞府之中。
洞府之内,是一條望不到盡頭的寬闊隧道。隻是歸無咎雙足莫名的生出凝實之感,好似隻能步行,難以運使法力飛遁。
歸無咎眉頭一皺。他雖然不能飛遁,但是氣機感應并未被封閉。此時心中有數,眼前洞府的“隧道”,綿延數十裏外,遠遠未到盡頭。若是就這麽腳踏實地的走下去,不知要浪費多長時間。
但數息之後,歸無咎陡然察覺,自己一步跨出,那地面仿佛縮地成寸一般。隻輕微一晃,一隻腳便輕易落在數十丈外。
側身看孤邑上真,情景也與自己完全相同。兩人之間的間距,随着步幅參差,也在尺許到二三十丈之間,來回反複。
歸無咎蓦地省悟。無論是車辇遁走之時的“停頓”,還是此時步行所顯現的異狀,都說明這裏看似平常,其實是一處非同小可的秘地,暗中立下了奇特的空間法陣,指不定就深藏着瓊石門最根本的機密。
約莫走了半個時辰,面前忽地柳暗花明,出現一座寬闊的府邸。内中桌椅别室一應俱全,看似清減,但用于日用卻也足夠了。
迎面立着一個面貌甚是憨厚的少年,沖歸無咎随意一禮,笑道:“道友光臨,不甚榮幸。”
此人一身青衫,相貌看上去極爲年輕,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。用本土修道文明的話說,是“築基”境界的修爲,相當于九宗地域的靈形境界。
他的築基境顯然已經臻至巅峰,距離結丹也隻是臨門一腳。
歸無咎仔細看了一陣,不由詫異。這年輕人氣息之醇,修爲之精,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。比之歸無咎當年或許略遜一籌,但是和荀申相較,誰高誰低就不易斷準了。
這等人物,必定是在三十六子圖中的俊彥。但歸無咎腦海之中過濾一遍,卻無法将他和任意一人對上。
隐宗之内,還藏着一位絕頂天才?
歸無咎仔細回想,剛剛孤邑上真是沖着此人點了點頭。既未視而不見,又不曾太過熱情。這種态度,一時間卻有些琢磨不透了。
但是這年輕人隻和歸無咎打了個招呼,卻沒有了下文。自顧自走到洞府深處,盤膝而坐。氣息一起,丹田之中一枚丹種灼灼生化,中圓之韻紛至沓來。
這是……在結丹?
隻是,和歸無咎當初結丹時的謹小慎微相比,這年輕人似乎熟極而流,搬運丹中,合和五氣,仿佛已經結丹過百次千次。
直到周身氣息凝練如一,丹種正位虛寂之中,調和一身丹力,年輕人的動作才慢了下來。
本土人道文明中結丹所用的“丹種”,乃是一粒玄種,渾然一體,隻是五行缺一。與四道玄種推動相生之力,道理相同,卻形貌有差。
由于丹種渾然如一的緣故,結丹的過程,卻要相比九宗序列更容易一些。
歸無咎仔細觀看,少年結丹之時,丹種之氣極其細微,完全退居從屬地位,放任一身元氣運轉,正是高品金丹的征兆。又仔細分辨一陣,歸無咎斷定,若是他結丹能夠順利完成,必成一品金丹。
但是,在那丹中五行相生之力運轉開來時,這年輕人忽地面色鄭重起來。
若是此時凝丹,那麽丹品便是一品之中的最下等;但若是磨足十二個時辰,将那本已甚是微弱的丹中之力磨滅殆盡,隻憑一絲微不可察的推動之力主宰結丹過程,那就能成就如歸無咎的“真寶金丹”一般,全無雜質的無形虛丹。
這一步,能夠走到終點,迄今爲止除了歸無咎、阮文琴,似乎尚未有經過證實的第三人。一品金丹,本已是絕世之才方能成就。
若是到了這一步還不滿足,意欲消磨丹種之力,那是自忖有問道極境、飛升上界的宏願,才敢于百尺竿頭,再求一步。
不知過了幾個時辰個時辰,那少年人忽地臉色一變。原本運轉有序的丹力,也忽然崩散開來,恍如石沉大海,再無消息。
原來,那一枚丹種的殘存之力,已經不足以驅使一身元氣運轉。按照歸無咎的理解,這是過于求全,耽誤了最佳的結丹時辰。
這少年人結丹失敗,但是遭此重創,他面色并無絲毫沮喪之意。一身氣機如常,似乎隻是返回到靈形巅峰的境界,沒有絲毫損傷。
和歸無咎對視一陣,隻聽他低聲道:“難,難,難。”
竟然是發出了和孤邑上真相同的感慨。
Ps:今天被各種事情打斷,就兩更吧!明天年三十争取正常3更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