屏息良久,二人齊聲道:“珈藍天羅?”
歸無咎不答,隻是微笑看着面前二人。
片刻之後,那少年突然大大咧咧的一笑,道:“東門師叔,你又爲老不尊了。可惜你是變作珈藍天羅而非青羽夜鍾,我可不會再上你的當,被你迷住。”
那少女原本臉上一片紅雲,雙目一眨不眨的盯着歸無咎面龐,這時聽少年之言,突然回過神來,美目現出狐疑,輕聲道:“東門師叔?你又來捉弄我們?”
歸無咎微微一訝,旋即明白二人之意。
也不多話,伸手一點,萬千劍光縱橫交錯,如同風扶清波,層層推動,擴張到整個山巒背坡的每一個角落。
随後大袖一展,掀起一陣清風。一切青草灌木俱被削去,露出光秃秃一片山脊。
聽二人先前對話,顯然是見識過當初自己在荒海和星月門的一戰。若是如此,必然見識過這一手的。
少年笑容僵在臉上,咽下一口口水,道:“尾生師叔就在山下,我……去把他……請過來。”
說完去了一隻紙鶴一般的法器,一溜煙的往山下遁去。
這時那少女鬼使神差的往前兩步,伸出小手,似乎想要撫摸歸無咎臉頰。
她動作極慢,顫顫巍巍,過了五六息功夫,小手才靠近歸無咎胸口,尚有一尺距離。
歸無咎一伸手,捉住這少女手腕。笑問道:“小家夥,你要做什麽?”
少女似乎半醉半醒,恍恍惚惚的道:“我……我想摸摸看你是不是真人。”
歸無咎搖了搖頭,伸出手指點在這少女鹵門。少女身軀一顫,恍如被電擊一般,立刻清醒了過來。
少女神志清明過來,大着膽子問道:“你是珈藍天羅麽?”
歸無咎搖頭道:“不是。”
少女一呆。不等她問,歸無咎言道:“珈藍天羅,是你們給我起的名字。”
少女一喜,連忙追問道:“那麽珈藍天羅,你真名叫什麽?”
歸無咎笑道:“你先告訴我,你叫什麽名字。”
少女帶着幾分踴躍,幾分害羞,笑道:“我叫南門芉。”
看着南門芊翹首以待的眼神,歸無咎也不賣關子,笑道:“歸無咎。”
“歸無咎……歸無咎……”
南門芊小聲重複幾遍,突然小聲道:“歸……無咎。我有句話想對你說。”
歸無咎心中一動,微笑道:“說。”
南門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,但是還是鼓起勇氣說道:“稍後見到旁人,他們肯定隻會稱呼你珈藍天羅。你不要告訴他們,你叫歸無咎,可不可以?”
南門芊一咬嘴唇,小聲道:“我想,就我一個人知道你的名字。”
歸無咎原以爲南門芊要表達仰慕之意。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要求。想了一想,言道:“你先告訴我,‘珈藍天羅’這個名字從何而來?”
南門芊欣然道:“這是黃陽界古神話中,一個雙手執劍的天神的名字。不但是珈藍天羅,青羽夜鍾、九重樓同樣也是如此。”
南門芊剛想繼續發問,歸無咎是如何進入黃陽界中。突然一道滾滾煙氣沖到近處,一大一小兩個人影落了下來。
身材纖小的那個,自然是那少年去而複返;至于另一位,是個兩縷短須的黃衫漢子,腰間挎一柄柴刀。
這黃衫漢子,自然是少年口中的“尾生師叔”。
“尾生師叔”名爲尾生丙辰,卻見他和歸無咎對視一眼,眼神閃爍。隻是那一道驚疑之意,被很好的掩藏起來。
尾生丙辰向歸無咎通報了自家姓名,也不請教字号。隻淡然道:“請閣下往敝派宗門一叙。”言畢便靜靜等候歸無咎回應。
歸無咎不動聲色,道:“請尾生道友引路。”
尾生丙辰也不多話,當即一道遁光卷起少年和南門芊,遙往西南飛遁而去。歸無咎同樣起了遁光,尾随其後。
少年和南門芊心生疑窦,見到珈藍天羅這樣傳說中的人物,爲何尾生師叔竟是一幅不冷不熱的姿态。隻不過現在尾生丙辰臉孔中能夠滴出水來,二人便不敢開口。
實則尾生丙辰壓根不信眼前之人是珈藍天羅。
在黃陽界中,隗山宗等四派抱成一團,共同面對一家名爲洹沮門的宗門,相互以爲大敵。尾生丙辰心中,早已将歸無咎當做洹沮門修士。
尾生丙辰自忖進階還丹三重七十餘載,打磨功行圓融老辣,在還丹境界少有敵手。可是以氣機感應歸無咎的深淺,竟然是深不可測。
因此他才出言試探,邀歸無咎往宗門一叙。想不到歸無咎竟然輕而易舉地答應了。
這說明來人藝高人膽大,自信深入龍潭虎穴,也能全身而退。
歸無咎确實全然不懼。
在他進入此界之後,以他金丹境的法力,自然不能入真君大能一般,調用元氣十餘萬理,感辨氣機上千萬裏。這“黃陽界”的大小深淺,他心中并無定數。
但是歸無咎神意之通透純淨,卻輕易分辨出,隻要自己再進階一級,立刻就要接觸到那種膠柱鼓瑟、難得寸進的泥濘感。
也就是說,此界之規模,至多隻能容人修煉到元嬰境界。既然如此,這一方小界,他又何處去不得?
黃陽界,空間大小至多不超過容州荒海一界。
過了半個時辰,眼前一座巍峨青山。在此界難得一見的半懸石崖中,飛閣流丹鑄成十二層樓,每兩層樓台相距百餘丈高,氣魄極爲不凡。
其中第九重正中,空中漂浮着一塊百餘丈高的匾額,上書“隗山宗”三字。
到了距離隗山宗山門尚有三十裏時,尾生丙辰突然有所動作。
卻見他大袖一張,裹起少年和南門芊,遁速陡然加快了三四倍!同時百忙之中,右手袖内還抖出一道紫色竹筒,沖霄數百丈突然爆裂,散發出一片遮掩半邊天穹的銳利藍芒。
少年見之愕然,這分明是門中最高層級的傳訊符箓,唯有遇到事涉宗門安危的大事,方才可以動用。一見此符,門中元嬰修士當即放下一切趕來支援,而元嬰境界之下者務必就近隐匿,以保全自身爲上。
不知尾生丙辰師叔,爲何動用這一道符箓。
尾生丙辰做完這一切,急急回頭一望。卻見歸無咎悠然自在,不緊不慢的靠近隗山宗門戶,并未出手攔截于他。
不多時,七道遁光縱聲而出。其中六人往前望了一眼,見歸無咎形貌微微驚訝;但一息之後,複又不動聲色。
來者隻有一人,七人似乎都放下心來。
其餘六人各自散去,隻留下一個須發半黑半白、方面廣額、一身紫袍的修士。
此人約莫元嬰後期境界,在七人之中顯而易見的功行最高。不僅如此,他紫袍之上一左一右,正是書寫了“隗山”二字。将宗門之名直書袍服之上,身份可想而知,自然是一家執掌。
南門芊見老者到來,連忙蹦蹦跳跳的靠了上去,道:“二叔祖,珈藍天羅光臨隗山宗,咱們應該大開山門迎接才是。”
那老者一轉頭,見南門芊氣息不穩,若起若伏,眉眼間更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歡欣。臉色一變,罩起嚴霜。沖歸無咎正色喝道:“梁邱陽。對後輩使出這等惑亂心神的手段,不覺得有失身份麽?”
少年和南門芊,聽到“梁邱陽”三字,都是臉色煞白。
歸無咎眉頭一皺。
路途之中尾生丙辰似有誤會,他早有感覺。隻是不想眼前這元嬰三重境修士,同樣也是個拎不清的。
不過,除卻南門芊這樣懵懵懂懂的年輕人,或許是這二位對黃陽界的界關牢固有着更清晰的認識,因此輕易不敢相信自己“珈藍天羅”的身份。
見歸無咎面色,老者嗤笑一聲,道:“梁邱陽。洹沮門除了你之外,還有誰有如此高明的易容和壓低修爲的功夫?你怎地不肯承認?”
歸無咎正思索如何回應,那老者又道:“你雖然資質蓋世。但是你我二家,功法層次相當,而論功力,老夫在你之上。在掌握了陰陽道古正宗法門‘陰陽訣’殘篇的幾家執掌面前,沒有低階修士撒野的餘地!”
老者話音未落,雙掌一合,一道蓬勃元氣轟然迸發。此老已果斷出手!一出手就是絕對的殺招!
歸無咎突然感到,自己身上缺少了什麽東西。
同一時間,那老者身前,突然出現一明一暗兩個人影。
那光影濛濛、透出亮光的一道虛影,和老者相貌完全相同,似乎是這老者的分身一類;而另外一個光彩暗淡的人影,看起來不是别人,正是歸無咎。
兩道影子,氣息一般的精純無二,宛如實體。
緊接着,那老者的光影,和歸無咎的暗影,竟然逐漸融合起來,化成一人。
老者暴起發難,歸無咎本拟及時還擊。隻是那老者手段有些邪門,并未直接出手。歸無咎并未感受到有危險的征兆,于是鎮定的很。
不多時,歸無咎突然感到身上似乎冷飕飕地,有一道道涼風劃過。似乎有什麽東西,在和自己做着深度的交互,而自己卻不能察覺。
歸無咎和那老者的兩道影子合攏之後,相貌似乎同時兼具兩人的特點,面容顯得不倫不類。
又過了幾息,突然生出變化。
這“混合之身”胡須漸漸縮短,頭發完全化成黑色,身軀逐漸挺拔,筆直如松。面容也一點點變得清秀俊逸。
很顯然,這“混合之身”屬于老者的面部特征逐漸褪去,屬于歸無咎的相貌特征完全占據主導地位。
就在這“人身”完全構成歸無咎的面容的一瞬間。
這元嬰三重境老者,隗山宗掌門,突然“噗”地一聲,鮮血狂噴,猛地從雲頭栽落。好在遠遠退後的一位元嬰修士,起一道法力将這老者護住,止住跌落之勢。
尾生丙辰臉色大變,驚道:“道法層次碾壓……你真的是……珈藍天羅?”
歸無咎輕輕搖頭。
這一場鬧劇,實非所願。
尾生丙辰并非蠢人,先前隻是陷于思維誤區之中,不得解脫。此刻他顯然看出,歸無咎的搖頭并非否定身份之意。連忙高呼道:“諸位師叔,真的是珈藍天羅到了!”
遁光一閃,先前那六位元嬰修士重新立在歸無咎面前,其中一人将身受重傷的隗山宗掌門扶住。
六人中還有一位是元嬰後期境界。此人正要上前,和歸無咎對答。此時突然光芒大漲,整個天地間的光明複現,陰翳之感頓消。
尾生丙辰一擡頭,道:“三界天現世的時辰又到了!”
歸無咎舉頭一望。
天空之中原本漆黑一片的“窟窿”還是“鍋蓋”,此刻竟然變成如明鏡般的一片琉璃。
這一塊巨大的“琉璃大餅”,自圓心處三等分,化作三個扇形,顯露出不同的景象。
其中一幅,海面波濤滾滾一望無際,紫氣蒸騰,時隐時現。隻是并無一個人影。不是荒海之南,更有何處;
第二幅圖畫,一片青蔥郁郁的密林,綠蔭襲人,古木參天。一個寂寞的少女,騎在一隻黑虎背上,在林中緩緩穿行。
至于第三個扇形之中。一處深不可及的天淵,有一個赤發雙瞳,膚色發黑,相貌粗野的年輕男子,盤膝坐在白色的高塔之上,一身精純氣息與天地交互。
看那白色寶塔,狀極巍峨,高逾千丈。仔細看來,那白塔盡全部是由人骨骷髅鑄成。
……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