歸無咎遁光一落,懸停在四峰結界的邊緣處。
主持元嬰真傳大比的長老已然更替。先前那一位外殿長老不過元嬰中期修爲,如何能夠鎮得住場,更不必說在形勢有變時及時出手,分開比鬥雙方。
現在主持大比之人,一襲淺灰道袍,長髯及胸,功行赫然已臻化神中期境界。他見歸無咎到來,笑吟吟的上前一禮,态度甚是謙恭。
若不知底細,化神真人對一位金丹修士如此作态,稱得上是折節下交了。
此人名爲方悟齡,領寶華殿長老一職,拜在孟慛的一位師弟門下,和孟慛這離合真人也有幾分淵源。歸無咎甫一入場,孟慛便以神意傳音,令其不可失了禮數。
歸無咎對他一颔首,随後泰然自若地取出座席,靜坐旁觀。
除歸無咎外,另有二百餘位大有身份的年輕弟子,以及進入大比複選前百名之列者,此刻都把儀駕停下,目不轉睛的注視着場内。
不過他們不得允準,不能入陣觀看,隻把法舟停留在禁陣邊緣處。
但饒是如此,這一列樹羽幢幢、千姿百态的璀璨飛舟,也是形成了一道屏障,極大遮擋了幾層牌樓的視線。
但敢于圍上前去的都是大有身份人,是以牌樓中人,都是敢怒而不敢言。
元嬰真人鬥法氣象廣大,精彩處遠勝金丹修士比試,這不必多言;另有一條,同樣是這場比試引人入勝的關鍵。
元嬰真人一身本領,都在其浸淫甚久的神通道術和法寶之上。
但變數也随之而來。門中年歲相近的精英弟子,經曆過數次比試之後,對于同門師兄弟的鬥戰法門可謂熟極而流。平日修行之中,無不互相視爲大敵,朝思暮想鑽研對方神通法門的破解之法。
因此,如非功行相差太大,元嬰境弟子交手,勝負不似金丹之比那般缺乏變數。
似金丹境中比試,但凡對各位真傳弟子稍有了解,便可将大緻名次猜出七七八八。而元嬰修士則不然,這次或許這次是某甲獲勝,但下次某乙在神通戰法之上有所創新,又能重占先機。
方才決出元嬰後期真傳三至十二名的比試,每一座牌樓之中下注賭鬥者不知凡幾,甚至有人因此賺取了堪用數十年、上百年的修行資糧。
其實賭鬥中真正獲利之人,除了極少數确實運氣上佳,更多的卻是和某一位元嬰真傳暗藏着少許瓜葛,早已知曉某一位師兄在神通、法寶之上又有何進展。
此刻,四峰結界之中,走到最後的兩名弟子也不拖沓,相互一見禮後,便各展手段鬥在一處。
其中一人身材高瘦,姿容不甚出彩。面色略有些蒼白,雙目光華散而不聚,别有一種清冷寂寞的惆怅意味。
另一人卻是相貌堂堂正正,兩撇八字短須,高大的身量和鎮定的面孔相得益彰,烘托出舉重若輕的從容風采。
元嬰弟子功行更高,但行事反而比金丹真傳規矩多了。二人所着衣冠服飾,均是雲中派真傳弟子常服。
這位八字短須的元嬰後期修士,正是上一屆的頭名,武光霆。
他的對手,自然是上一屆大比的老對手,謝推遷。
此刻戰局,武光霆穩穩占據攻勢。
但見武光霆大袖一展,一道不知是氣流還是雷霆的無形力道淩空打出,寬近百餘丈寬闊空間便傳出一道劇烈的震顫聲,維持十餘息時間方才消散。
若被這威能極宏的神通打中,後果可是大大不妙。
盡管元嬰境的比試,“四峰結界”的空間已由縱橫裏許擴大到方圓各十裏,但先前的對手,遇到了武光霆這“千尺微瀾”神通,都不免應對局促,轉圜不及,三招兩式之下紛紛敗下陣來。
這一式神通無形無相、極難防備不說,更厲害的是所及的範圍實在太大,兼之威力又強,故而封死了絕大多數變化的空間。
對手縱然由上乘法寶在手,但未及近身到武光霆近身三尺,便敗下陣來。
而謝推遷卻恰好是十二位真傳弟子中遁法最佳者。此刻他身輕如燕,在數十裏空間内上下翻飛轉折,來去出人意表,煞是好看。
武光霆厲害之極的“千尺微瀾”神通,卻也傷他不到。
不止如此,由于元嬰境真傳的比鬥務求接近實戰環境,每一次大比,主持比試的幾位離合上修都會動用山門大陣的秘法,将許多小山、浮石、樓台、泉瀑等挪移到結界之中。
此刻,四峰結界之内,巨石竦峙,山壁縱隔,亂峰周遊上下,飛嶼浮沉不定,恰好又給謝推遷提供了許多應急的掩體。
但是一味閃避隻守不攻,縱然一時無礙,到底沒有取勝之望。
武光霆又一道神通打出,眸中精光一閃,高聲道:“謝師弟。你完諾無悔,衆位師弟皆爲見證。現在你無有任何負擔,還不動用那手段,更待何時?”
謝推遷依舊是那份寂寞頹唐的面容,但口中聲音卻冷厲果決:“好!”
謝推遷又躲過一道“千尺微瀾”之後,雙手快速掐訣。一道丈許長短,中空立柱般的透明法寶,從他袖中鑽出。
同時謝推遷的身軀一化爲二,數百丈外,赫然有兩個“謝推遷”同時出現。其中一個面容質樸,正是其真身所在;另一個“謝推遷”卻像是渾身抹了一層香油金粉,金光燦燦又異常潤滑。
謝推遷小指一鈎,那中空琉璃罩飛到近前,把他真身罩住。
光罩之中,謝推遷真身雙目緊閉,雙手手印不住變化,似乎正在全力運使一道法門。
而那金光燦燦的化身,陡然如同生出靈智一般,立刻化作離弦之箭,無比迅猛地向武光霆撲擊過來。
謝推遷的遁速本來已經極爲了得,但他這具化身卻似乎又快了三四成有餘,氣息似乎也較他真身爲勝。尋常元嬰真人,隻怕極難擋下這具化身三招兩式。
歸無咎精神一振,精彩大戲拉開帷幕,這正是他所要一探究竟之處。
在牌樓之中觀看了兩個時辰的元嬰修士比試,歸無咎本拟待所有比試塵埃落定之後,再親自下場。
但他無意中捕捉到不遠處兩位修士交談,說起一段掌故,這才起了就近一窺虛實的心思。
說來話長。
這一次元嬰後期十二真傳的前兩名,雖然依舊是武光霆、謝推遷二人,但實則并不是一個理所當然的結果。
上屆頭名武光霆功行超卓,在元嬰後期弟子之中一枝獨秀,大緻和辛孟泷在金丹境的地位相若,他能殺到最後,是衆望所歸。
而他的對手謝推遷卻并非如此了,雖然是上一屆的第二名,但是這一屆他能保住名次并未下滑,實在出乎絕大多數人預料之外。
謝推遷的功行,在雲中派元嬰後期弟子之中,大緻處在七八名之間。上一次大比排名前二,實際上是鬧得沸沸揚揚的一大“冷門”。
也是一場糾紛。
謝推遷的得意手段,一是其遁術爲諸弟子之冠;二來仰仗一道名爲“抱元分影”的神通。
這一道神通乃是凝化一道分身,維持一晝夜不散。
本人會使的種種小神通法訣,這分身盡數會使。不僅如此,這分身遁速之快、感應之靈,更遠在真身之上。再加上其不知疲倦疼痛,打鬥中更是占盡優勢。有此一法,等若功行平白提高三成以上。
但是這道神通時卻有一絕大破綻。禦使“抱元分影”神通之時,施術之人真身會變得極爲脆弱,哪怕隻是磕破些皮,立刻便會受創不輕。
而本體一旦受傷,那分身也會随之崩散。
圍繞“抱元分影”之術的博弈,縱然是三歲孩童也能理解。
對于施法之人而言,正法自然是将正身牢牢護住,單以化身迎敵;對對手來說,硬碰硬地和那比本人強出三成的化身作戰,顯然得不償失。若能攻隙擊弱、傷其本體,自然可操勝券。
施術者的防禦手段能否禁得住考驗,便是戰局關鍵。
按照常理說,作爲隐宗元嬰後期弟子中的精英,所運用之法寶,已然不止于普通法寶的層次。元嬰、化神一級的祭器,人人手中都不缺乏。
但是偏偏這位謝推遷,因意外機緣,竟得了一件僅此于“天祭器”的“真祭器”級防禦法寶——正是那透明的中空圓柱“蟠醨碎玉樁”。
所謂“真祭器”,乃是離合上修以血祭秘法所得之寶,品質與九宗序列中的八煉珍寶相當,抑或稍遜一籌。
有此物加入戰局,謝推遷的“抱元分影”神通可謂再無絲毫破綻,這才在上屆大比之中順利殺入前兩名。
盡管此寶與他一身鬥戰神通體系完全契合,主持大比的上修也并未說什麽,但是其餘敗在其手下的弟子,心中必定不服,閑言碎語那是少不了的。
于是謝推遷在決賽中主動認負,并許下諾言:下一屆大比,最後一戰之前,絕不動用此寶。
對于此言當時信者寥寥;但謝推遷言出必行,竟爾真的做到了。
先前幾輪比試之中,憑借着愈益精純的遁術和屢次行險搏殺,謝推遷屢勝強敵,險之又險的的進入了最後一試。
認真感知“蟠醨碎玉樁”中的謝推遷淡淡的身形,歸無咎玩味一笑。
他本意是想近距離觀看本土器道文明中的上乘寶物,在實戰中到底是怎樣的表現。
卻沒有想到,這一場比試,竟然又給了他一些意外的驚喜,意外的觸動。
時光流逝,歸無咎仿佛回憶到百年之前,初次下山之時,石天祥等草莽之輩帶給他的耳目一新之感。
這些人雖然功法粗劣,較之上宗天驕相差不可以道裏計,但憑借着自身才智、心性,特别是狠勁,嘗試着盡力走得更遠。
戰局之中。
歸無咎雙眼一眯,圖窮匕見的時候就要到了。
和“抱元分影”的化身正面作戰,同輩之中除卻功行最深的武光霆,并無第二人可以做到。
此刻,武光霆連使五六種神通,竟是和謝推遷化身鬥了個不分上下。對于這化身的種種精微之處,武光霆自忖也了解愈深。若再鬥上半個時辰,這化身變化已窮,必定爲自己所制。
但是就在此時,異變突生!
“蟠醨碎玉樁”中的謝推遷“真身”,突然一陣飄蕩,化作七彩星芒碎落在地,随後“嗤”地一聲,散作青煙。
武光霆心中一驚:不是真身?
什麽時候?真身何在?
這謝推遷,竟敢在使用“抱元分影”神通之時,真身不加任何防備!
不對,他的真身,是打算親自下場搏殺!
此時,武光霆背心陡然一涼。轉過頭來,卻見一個決絕冷厲的面容身化虹霓,欺到自己近身十丈之内,骈指一點,射出一道刺目青光。
Ps:想了想,還是要寫寫别人。
一章5小時,極端痛苦。好在鍵盤提前一天,明天就能到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