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歸無咎告辭離開。
昌神君在兩葉居中并不寬敞的廊道内來回踱步,眉頭擰緊。
所謂“天罰”,是神庭對于二十八界空的各大王朝,行事大不力時所施加的處罰。“天罰”一出,心魔劫起,整個王朝的神道修士都無法避免。最終,舊王朝的神道修士會在一個極短的時間内徹底隕落,被新王朝取代。
前例有征,乾符郡韓景林往大昌神都一行。那事關道途的“四目巴羊”隻是化神修爲,韓景林卻并不擔心有哪一位神侯會乘虛而入,将之奪走。
如果有人膽敢如此做,那是自尋毀滅。
各神侯、神伯,如果對于封地疆域有所異議,都是雙方直接對話,以一戰定輸赢。輸者遷徙他鄉,絕無二話。
對各位神道修士來說,各人之利益,取決于千年一考;但對于神庭而言,卻必須在更宏觀的角度評判每個王朝的整體趨向,得失多少,是進是退。
傷衆人而肥一人,是神庭決計不允許的。
但神庭無心充作判官去管閑事,親自處理每一場糾紛。對于神庭來說,一個王朝若不能履行自己的職責,唯有降下天罰,使之走向毀滅,迎來新生。
數萬載以來,因爲某個祖庭嫡傳在神道王朝意外隕落,而導緻該王朝被降下天罰之事,發生過不止一次。
想到此處,昌神君拍了拍手。
一名侍女後面,突然出現一個身高丈二、穿着金色戰甲的大漢。此人方臉濃眉,相貌威毅,一看就是昌神君手下一個得力人物。
昌神君輕輕碾動手中綠棍,吩咐道:“八大玄宗、四十九下宗的元嬰修士,組成的追剿小隊共有多少支?”
那金甲大漢一抱拳,絲毫沒有遲疑,大聲道:“共有小隊三千六百二十五個。”
昌神君滿意地點了點頭,道:“從中挑選出五個人。能力須得出衆,方方面面的特長都要兼顧,組成一個精銳小隊。吩咐下去,讓這五人聽歸無咎差遣。”
金甲大漢立刻應下。
昌神君又道:“選拔這五人,不但修爲要強,更不能缺了城府。千萬不要教人一眼就看出來,這是刻意調配的一組精銳小隊。”
金甲大漢略一猶豫,道:“既然是選擇的精兵強将,以那歸無咎的眼力,總歸是能分辨出來的。”
昌神君擺擺手道:“這我何嘗不知。不要有太過鋒芒畢露、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物混在其中,給本君惹麻煩便可。”
金甲大漢出聲應下,卻并未告退。略一躊躇之後,言道:“觀此人氣息之精純,在金丹境中聞所未聞的人物。更何況韓景林有‘四目巴羊’在手,更能确信此人分量。這等人物下界,對付元嬰境的敵手,恐怕并不需要如此小心。”
見昌神君不語,金甲大漢補充道:“不是屬下單憑臆測就敢托大。隻是如此安排,雖是神君一番好意。但若對方并不領情,不免弄巧成拙。”
昌神君搖頭道:“此人天資道念之高,毋庸置疑。隻是祖庭清修之士,未必能識下界險惡。結不結得成緣分要看天數,還是以杜絕風險爲上。”
……
歸無咎回到昌神君爲他安排的住所。
得到上清宗一脈的傳承之後,歸無咎對于吸納其中秘法精義,已經迫不及待了。隻是從正廳走過,看見黃采薇化作少女之形,懷中抱着黃希音輕輕逗弄,不由一愕。
因爲黃采薇懷中的黃希音,明顯大了一圈,像一隻圓滾滾的小白羊。
歸無咎細細一數,從降臨乾符郡,到趕到大昌神殿,進入地坑觀摩《獻典》,忽忽然已經是兩月過去。
兩個月時間,對于歸無咎的道途,二百年元嬰路的修行,隻是微不足道的一瞬間。但是對于一個嬰兒來說,一日一個模樣,說是滄海桑田也不爲過。
歸無咎走上前去,伸手将黃希音接過。略一掂量,這小家夥至少增加了五六斤分量。
黃希音長時間趴在歸無咎背上的竹簍裏,對歸無咎的氣息極爲熟悉,因此半點也不認生,兩人大眼瞪小眼相望許久。
突然黃希音“咯咯”一笑,手足掙紮起來。
歸無咎來說看到黃希音這副模樣,心中不免生出暖意。
這不僅僅是因爲黃希音異常可愛的緣故,也不全是因爲黃希音是他等候百年的開山大弟子,更不是因爲她是自己完成“借道對證法”、在道術中互資借鑒的對象。
最主要的原因是,這小娃娃是唯一一個和自己一道,來自九宗界域,進入土著文明中的人。
兩個世界之間的隔絕感,卻能通過這麽一個小人兒聯系起來。
歸無咎突然想到了黃正平、韓氏夫婦。在望着懷中明顯大了一圈的黃希音,不知怎地,就想到了數百年後雙方再度相見之時。
歸無咎起了一個念頭。
自納物戒中取出一塊照影石,丢給黃采薇,道:“以後這小娃娃吃飯、穿衣、睡覺、玩耍,俱都用這照影石記錄下來。”
說完,便教授了黃采薇照影石的使用方法。
抱着黃希音搖晃一陣,待她睡熟。歸無咎将她交還給黃采薇抱着,自己尋一處密室修行。
取出昌神君所贈玉簡,仔細觀看。
上清宗,即清教一脈,其祖庭《大藏》一部,名爲《上清倉無流變二十四品》,八千一百卷,每卷八千一百字。《正經》一部,名爲《上清本起定真玉箓》,共計百餘萬言。
精選節錄百分之一,流布于道、玄、下、流四宗之中,化作《倉元四記》和《太素寶箓》兩部。
兩部功法一閱,歸無咎微微皺眉。
按照歸無咎原先的估計,上清宗一脈道法所得,或許當比乾元宗較多。
因爲乾元宗所擅長的,是内壯煉丹之術,修士根基更爲紮實;而論及神通法門一道,卻是上清宗“符種”之術明顯勝過。
可是一觀兩部經典,歸無咎卻不敢樂觀了。因爲上清宗“符種”之法,涉及劍道神通者極少,按照比例而論,大約隻有乾元宗一半,占了兩大經典篇幅的九分之一有餘。
這九分之一,倒有七成是融合了一門所謂“古飛劍一脈”的殘餘傳承,成就一道神通。
歸無咎搖了搖頭,空蘊念劍第二卷,能夠得到百餘字,他就心滿意足了。
現在歸無咎的修爲,行功時早已不需要靜香輔佐。打坐不到十息便即入定,進入空明兩忘的狀态。
運使《念劍演化圖》。
可是,在成形字迹裂開、打散的一瞬間,歸無咎猛然感受到一種充盈感。
如同你呆在封閉的木屋之中,屋外狂風大作。突然打開門戶,勁風撲面。似乎預示着,即将到來的是一場莫大的驚喜。
歸無咎此時神魂皆定。
他靈明之中雖有喜意流淌,但所謂超出象外,得其環中。于這具身軀而言,欣喜隻在天外滋長,此身之内卻是超拔一切的太上忘情,并未絲毫幹擾到《念劍演化圖》的運轉。
《空蘊念劍》第一層,字迹完全顯現。
第二層,一字,十字,百餘字,三百餘字,止步前路。
随後,一整片字迹豁然顯現,十字一行,竟是一口氣鋪足九百餘行。總共一千三百餘字的經文首尾相連,末位處也浮現出八個模糊不清的小點。
上清宗傳承,于劍道之上竟是比乾元宗強出一倍有餘,隻餘八個字,《空蘊念劍》第二層功法就将完全呈現!
歸無咎心中有數,一切的奧秘,都在那所謂的“古飛劍傳承”之中。若将這一部傳承發掘出來,這本命神通的推演之旅,将會迎來極大的飛躍。
同一時間。歸無咎丹田之中有一物輕輕顫動,一道心意傳來。
十二天!
“元玉精斛”品階上升的時間節點,足足提前了十二天。
一次能夠提升十日以上,足夠記載于冊,大加慶賀。
将這份歡喜完全消化,功成之日,便是出行之時。
原本歸無咎打算孤身出行,尋找魔道蹤迹。但昌神君執意不肯,言道要爲歸無咎配備幾名下屬。他言辭懇摯,歸無咎也不能太過不近人情。
因此這一番出行,是在争鬥之中見機行事。這自然不可能将黃希音帶在身邊。
縱然是在大昌神殿之内,歸無咎也并未有絲毫輕忽。
略一思忖,歸無咎在庭院之中布下六返如意陣和另外三種極高明的禁陣,将黃采薇、黃希音丢在其中。
考慮到黃希音的天資,若是四處亂竄,六返如意陣必定困不住她。于是又采用了最笨的辦法,在六返如意陣内側鑄成一道丈許高的牆壁。
留下足夠的飲食給水,囑咐黃采薇,暫且安心住在其中,等候自己歸來。這才放心離去。
前殿廳堂之中,有五人已經等候了足足半個時辰。
廳堂不大,八座交椅之上坐着四人。
左右上首,是兩個須發皓白卻又精神矍铄的灰袍老者。二人皆坐姿端凝,閉目吐納。他們維持這個動作紋絲不動,至少已經有一刻鍾以上。
兩位老者各自下首,卻是兩個女子。一個是衣衫雍容的中年美婦,一個是藍白小襖、雙臂精赤,透出雪白肌膚的嬌俏少女。
至于另外一人,卻是個坐不住的,在廳堂之中不住走動。
此人看着三十許的年紀,精赤上身,背心紋了一隻野豬,漆黑锃亮。更爲駭目的是,一紅一藍兩條三首蟒蛇,吐着赤紅信兒,在他身軀上遊來遊去。
卻聽這裸衣漢子問道:“殷道友,你說,能夠教我們五人俯首聽命的,會是何方神聖?”出言之時,這漢子似是不經意的圍繞着那少女轉圈。兩條三首怪蛇,似乎也躍躍欲試。
這少女眉頭微不可察的一皺,立刻恢複到到不冷不熱的面孔,默然道:“還能有誰?多半是一位化神期的前輩。”
就在此時,數十丈外傳來一道剛健有力的聲音:“勞煩諸位久候。出發的時候到了。”
Ps:忙裏偷閑看了一下決賽。本來已經想好要延遲一會了,沒想到寫的還算順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