歸無咎轉移到第二座地坑,《獻典》中記錄器物材料的部分。
煉器一道的異材珍寶,歸無咎并無多大興趣,一切交給小鐵匠折騰便可。歸無咎所注重的,是關乎修行、陣法,以及其他特殊用途的寶物。
但是這等寶物,比例極少。故歸無咎在第二、第三坑洞幾乎是走馬觀花,每每越過十餘個、上百個寶物,才能遇見一件稍可留心的。
遍覽整座地坑所用的時間,也比第一座《藥典》少了七八成。
不過越往下走,歸無咎遇到了一件咄咄怪事。
所曆陳列奇珍異物的牆壁,名目之下的實物标本漸漸不全。一開始,每隔數層、數千種名目時出現一個空缺,歸無咎并未在意,隻當本來如此。
隻是越往後去,空缺的比例越來越大,甚至隔三差五就會出現一張空空如也的壁櫥,讓歸無咎都有幾分麻木不仁了。
這顯然不太會是《獻典》本身的殘缺了。歸無咎懷着幾分疑窦往前追趕。直到第三座地坑走到盡頭,終于發現小鐵匠慢悠悠得走在前面,搖頭晃腦,對石壁中所藏之物不住地端詳。
小鐵匠大眼連眨,時不時面露喜色,胖嘟嘟的小指頭一勾,散發出一道奇異的引力,石壁中所藏之物瞬間被吸納進入三足寶爐之中。
約莫走上十幾步、二十餘步,小鐵匠便把手指伸出,攝拿一件寶物。
歸無咎三步并兩步趕了上來,揪住小鐵匠,問道:“璇玑真人,莫非前面石壁空缺之寶,都是被你取走了不成?你這是取了多少件奇珍寶材?”
小鐵匠吮吸着手指,面露疑惑。持着三足銅爐的左手用力一按,三色光華将銅爐包裹。緊接着他雙眼一亮,喜滋滋地道:“共是十七萬三千六百五十二件。”
歸無咎面皮一抽動。他大約估到爲數不少,但是一路走馬觀花,也沒有想到數量會如此之巨。和小鐵匠事先說好的“十餘件”異材,相差萬倍之多。
小鐵匠似乎有些心虛,小心辯解道:“那傀儡人偶煉化的材料早就備下了。不過此間的寶材,和本真人靈識之中的物性,有一大半是截然不同的。本真人冥冥之中感到,接受這些與先天禀賦有别的異物,将來會有極大的好處。”
見歸無咎似乎沉吟不語,小鐵匠有些忐忑,小聲道:“本真人是覺得極爲新奇有用的寶物,方才取走。那些介于有用無用之間,新奇感不那麽濃烈的寶物,本真人可都一件都沒取。”
小鐵匠探頭探腦道:“不會給你帶來什麽麻煩吧?”
“取!”
歸無咎大喝一聲,卻把小鐵匠吓了一跳,連忙往後退縮了兩步,撲通一聲坐在地上。
歸無咎仰頭大笑,道:“璇玑真人不必擔心。你所誕生的器道文明決定了你的靈識,這未必不是一種拘束。如今既然别開生面,那麽隻消有一點半點可取之處,取之又有何妨?”
“你我既然兄弟相稱,那就一起走這衆采百家、融彙萬法的道途。如何?”
小鐵匠雙目放光,連忙鼓掌,重重點頭道:“好,好,好。你歸無咎果然是本真人的好兄弟。”
歸無咎心裏門清,昌神君既然言道“任取”,那就是真的“任取”,絕不會是世俗之中的假客套,打腫嘴巴吃啞巴虧。他不願意歸無咎取走之物,必定藏在三座《獻典》以外的地方。
此刻小鐵匠已經走到接近九十九層的盡頭。往前數百步,取走十餘件好物之後立刻返回,發足狂奔,在返程之中重新搜刮一遍。
而歸無咎,卻直馭遁光,在三座地坑的入口處等待。
又過了三日時間。
三日之後,當小鐵匠跌跌撞撞地走到歸無咎面前時,歸無咎懷中所藏令符,恰在此時微微一熱,放出若隐若現的光華。
昌神君傳來了第二道訊息。
原來,昌神君派遣出的撒網式巡查隊伍,果然在大昌王朝境内的四個郡發現了混入的魔修蹤迹。但是三番兩次出手,都是铩羽而歸。
昌神君之意,請歸無咎在大昌神殿多住些時日,盡量深居簡出。如果要離開大昌,還是直返東華界天爲好,不要在附近的幾大王朝遊曆。
歸無咎心中一動,朝小鐵匠招了招手,道:“去會一會昌神君。”
……
鍾離意等人言下無虛。縱然貴爲大昌神殿,除卻外圍那一道淩冽逼人的“天人屏障”巨城,以及三座氣度森嚴的淩霄主殿外。後殿也都是嫩翠青竹輔以“蒙池水玉漿”爲主體,構築成清幽居所。
但是昌神君親自迎接貴客的“雙葉居”卻并不是一間竹居。
所謂“雙葉居”,正如其名,是兩片闊及十餘丈的巨大樹葉,搭成的一座小小廳堂。
其中一瓣圓形綠葉,充作房屋的主體和根基,懸浮在三四十丈的空中,其中擺放着一道玉案,數個精緻與樸素兼美的座席。茶酒器皿諸物,俱在案上。
左右兩側,各侍四個年輕貌美的侍女,執羅扇立在一旁。
另有一瓣巴掌形的紅葉。浮在綠葉之上三四丈高,充作屋頂。沒有任何廊柱支撐,當空漂浮,似乎和地下綠葉一體雙生。那紅葉前沿突出部分,貌似屋檐,卻恰到好處。
“雙葉居”,乃是昌神君以私人身份招待貴客的佳地。大昌神國二百神侯之中,曾經享受到這份待遇的,也不過五六人而已。
此刻,歸無咎和昌神君飲宴甚歡。
客套閑話之後,歸無咎率先道:“敢問神君。赤魅妖族等妖魔八部,暗中潛入十六王朝的細作,是何等修爲?”
昌神君取出一根二尺長短的蔥翠木棍,輕輕敲打自己的光頭,頗爲惬意地道:“深入境内的精幹兵卒,多半是元嬰境修爲。”
歸無咎“哦”的一聲,目光閃爍。
昌神君見歸無咎眉間似有輕視之意,笑道:“怎麽?莫非來者修爲之低,出乎歸道友所料?”
歸無咎并不諱言,坦率點頭。
昌神君笑着爲歸無咎解釋其中玄妙。
聖教神道勢力不斷開拓的過程中,與妖族接壤之處,皆陸續在地下埋設“谛聽”禁陣。
這“谛聽”禁陣論規模形制,和祭壇相似,深埋地下極難察覺。凡是沒有各王朝、郡、縣牌符賜下的元嬰境以上修者,均會被“谛聽”禁陣發覺鎖定。
歸無咎暗暗思索,這倒是和自己的“心返”大陣有幾分相似。隻是“心返”大陣隻能管轄數十裏區域;而二十八界空的無量廣大,他可是見識過的。
能夠将這幾乎無邊無際的廣大界域盡數監控,歸無咎斷定,以土著文明之能,無論如何也難以做到。
将這疑問提出,卻見昌神君笑道:“每一座祭壇所能偵測的寬度,不超過一千裏。而縱橫百萬裏的區域,也隻設下一道祭壇,似乎甚爲稀疏。”
“隻是,邊境縱深何等寥廓?一路進來,不知要穿越多少個‘百萬裏’?若彼懷僥幸之心相試,是決計難以成功的。”
歸無咎點頭,原來這是一個算術問題。
若是異族密探隻在百萬裏的邊緣活動,那麽其被發現的概率隻有千分之一,大可忽略不計;但是若要深入滲透進來,曆經千次、萬次相試,卻幾乎注定會被貌似稀疏的“谛聽”禁陣發現。
另有一個原因,各王朝中消息最密集、價值最高之處,無過于神都和各郡侯、縣伯府邸。而這些重地卻沒有任何僥幸,無一例外的布滿“谛聽”之陣。修爲在元嬰之上的潛入者,在此處注定是無計可施的。
昌神君又道:“各妖部或許有功行較高的主事之人,甚至修爲與本國主相當也大有人在。隻是此輩主持大局,多半留在邊界處接應。真正跨越禁陣的,俱是元嬰修士無疑。”
歸無咎疑問道:“恕在下直言。若來者隻是元嬰境界,各王朝爲何屢次出手,無功而返呢?”
昌神君一怔,啞然道:“關于這一點,待歸道友接近天人感應三境時自然會明白。這三重境界,别有玄妙。氣機發散,既不若元嬰境藏于萌芽之中,又不若天玄上真懷抱歸一,收斂于無形。可供下手處實在太多。”
“不止我等有‘谛聽’之法可以得到消息。就是妖族各部,同樣掌握了相當高明的探查隐匿之法。因此‘天人感應三境’,可算是各族之中堅,卻不善于用作奇兵。未免打草驚蛇,我方主力,也是各玄宗、下宗的元嬰修士。”
歸無咎沉吟了片刻,突然道:“歸某不才,願意爲昌神君收拾了潛入境内的魔修。不知神君意下如何?”
昌神君猛然擡頭,臉上現出驚疑。
按他心中的算盤,還是将歸無咎安然送走爲上。否則萬一在此處出了閃失,自己難免要吃挂落。若如韓景林所言,歸無咎果真是祖庭真傳中數一數二的種子,那自己後果更加承擔不起。
甚至祖庭一怒,降下天罰也不是不可能。
昌神君話裏話外,便要委婉謝過歸無咎好意。
但說着說着,昌神君便發現不對味了。原來,聽這位歸無咎的弦外之音,似乎不止是見獵心喜,好多管閑事。此人暗示自三座天坑之中得了不少好物,爲了答謝神君,這才斷然出手。
如果強行拒絕,恐怕有看輕了對方的嫌疑,反而得罪了此人。
這些在昌神君這活了萬餘年的人物心中,不過是一轉念的時間,已然将利弊得失全部考慮清楚。于是“欣然改口”,同意了歸無咎相請。
歸無咎似乎心情甚好,笑着謝過。
又道:“歸某還有個不情之請。對于下宗經典如何精簡篩選,在下可好奇得緊。欲求節錄羅雲玄宗《大藏》、《正經》一觀,還望神君應允。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