臻至元嬰境界之後,隻消保證自己肉身安全,便能一試元嬰出竅之妙。但“金丹”出竅,卻聞所未聞。
盡管元玉精斛号稱“體外之丹”,但是那畢竟是一件寶物,并非真正金丹。修士本體金丹能夠出竅,若非親眼所見,恐怕無人會信。
成就魔丹時,歸無咎清晰感受到那丹意之精純,金丹境中無人能淩駕其上;但今日成“丹”之後,歸無咎卻覺得,這一枚“丹”中神奇意蘊超越了某種限制.或許自己能夠借此做到一些驚世駭俗的事情。
這時,一道“沙沙”聲透過陣門傳來,好似春雨灑落。歸無咎反應迅速,丹氣一卷,将黃正平夫妻等五人拖到樓閣之内。同時歸無咎把身一晃,自己縱出飛樓之外。
這一道丹氣,并非取自元玉精斛,而是歸無咎第一次運用本身丹力。品味輕重如意、細膩入微之處,果然比從前借助外力敏銳不止一籌。
歸無咎靜立陣門之前,從容等候。
方才陣外仿佛細雨的聲音,正是四道陣眼同時被攻擊,陣法本體瓦解之征兆。
果然,三四個呼吸之後,青壁霞光之上一道裂紋,兩個人影從中鑽出。
徐道人面皮僵硬,甚至連眼珠也不見轉動。先前通過“心返”之陣遠遠觀望還好;此刻近在目前,竟讓人生出一種錯覺:此人是身旁這位墨天青的機械傀儡。
此刻樓閣之中,更有黃氏夫婦和嬰兒的言語聲、哭鬧聲不斷傳出。墨天青四下張望一陣,眼珠一轉,撇了撇嘴道:“歸無咎?”
“還以爲你在修煉神通法術,沒想到竟在此處享受山居之趣?”
“孩子是你的嗎?恭喜恭喜。”
歸無咎并不言語,氣機神意感受兩人的道行深淺。
眼前這位墨天青,功力極爲精純,一身魔功内斂入化,表面上看去幾乎和尋常的道門弟子沒有任何差别。由此可見,如意門外,二人交談時所謂“成圓廣大法界祭儀之成功圓滿,更勝于裴鴻平”,并非虛譽。
歸無咎在審視墨天青,墨天青何嘗不在打量着歸無咎。
過了幾息,墨天青臉上浮現出驚訝,很是誇張的張大嘴巴,伸出手指指指點點,感歎道:“好,好,好。好精純的功夫!墨某人打不過你。我投降啦。”
魔道功法度量氣機強弱非是所長,但是對于精微變化之處,卻異常敏銳。歸無咎丹氣之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玄妙,卻是被墨天青精準把握。
歸無咎不爲所動。
墨天青露出一個抱歉的笑意,又道:“徐長老,你來吧。很不好意思,風風火火拉着你白忙活一趟。用那一式。對方可是僅次于軒轅懷的九宗真傳第二,别的手段可未必奏效。”
徐長老哼了一聲,這墨天青,身爲落泉宗聖子的第一候選人,在他看來行事簡直瘋瘋癫癫,不可理喻。
單論修爲,此人或已超過原先的第一順位裴鴻平。但是從心性、氣度、謀略各個方面來看,要想靠這一位去承載落泉宗的大興之業,實是乏善可陳。
徐長老宛如機械的脖頸轉動,轉頭看了墨天青一眼。
墨天青心底通透,不等他開口,擺擺手道:“放心放心。幫你看顧好肉身便是。”隻見他把手一拂,一道慘白火焰升騰而起,将徐長老牢牢包裹在其中。
竟然是元嬰真人直接出手麽?
歸無咎眉頭一蹙,不敢大意,真傳令符和著物劍蓄勢待發。以著物劍這道底牌對付一位元嬰修士,着實有些虧了;但形勢如此,也無可留戀。
見自己身軀被牢牢罩住,徐長老心中一定。但見他雙手摁住小腹,一壓一彈,腹部幹癟之後迅速漲大,竟比韓氏分娩之前還要大出一倍;再一按,口中吐出尺許大小的一團綠火來,直奔歸無咎面門。
這一口綠火吐出,徐長老的身軀陡然萎靡下去,神采頓失,好似站立的幹屍。
歸無咎反手一晃,真傳令符的井欄光華已然布下。
以往曆次鬥戰之中,真傳令符的防禦之能可謂固若金湯,再令人放心不過。可是這一次,歸無咎心中竟隐隐約約生出幾分忐忑。
徐長老那綠色鬼火,雖然速度不快,但是其中隐藏一物,宛如活人,似乎正是此人元嬰。将本身元嬰煉成神通,如此弄險,必有過人之處。
歸無咎當機立斷,便要果斷施展出“着物劍”的手段。
就在此時,突然生出變故,就算是歸無咎,也絕對不可能想到!
徐長老之肉身,胸腹處被擊穿一個碗口大的窟窿!
墨天青左手握拳,拳上滿是血迹,一張原本溫潤清淡、白中泛紅的女相面容,挂着異常猙獰的笑意!
空中那一團碧火之中同時傳來一聲慘呼,火苗登時不住剝落,幾息之後便已散盡,裸露出一隻巴掌大小、漆黑如墨的元嬰來,竟是氣息奄奄的模樣。
那元嬰小臉,原本如傀儡般闆滞無神的徐道人,竟也展現出極端的怨恨、驚慌、不解,神色異常精彩。
任你山川之險,城府之嚴,隻是未到生死決斷之時。
魔道修士不若道門一般重視肉身,修到元嬰境界時,便可依賴神通實現暫時解體散形。但要說承受徹底毀壞肉身的後果,那顯然不是元嬰境所能做到。
徐道人元嬰在空中兜了兩圈,蓦然一發狠,竟加速往歸無咎面前沖去。
元嬰之遁速,原本就要比真身快出數倍,先前徐道人不過是仰賴那碧火護體,未曾全力發動罷了。
歸無咎隻覺空中忽閃一瞬,未來得及發動手段,徐道人元嬰便往他眉心之中鑽去,刹那之後,已然出現在歸無咎識海之中。
原來徐道人打得奪舍的主意。
确實,他肉身被毀,若不能成功奪舍,這尊元嬰光天化日之下決計難以堅持十二個時辰。
對于奪舍的選擇,眼前便有二人。
可魔宗修士對于神魂的保護異常嚴密,遑論落泉宗的第一種子墨天青。
因此他雖然深恨這背後捅刀的師侄,但千載壽數的老江湖,終究還是能夠理智爲上,選擇歸無咎爲目标。
而徐老道的奪舍手段,也算是他預防萬一的保命底牌了,糅合了一種虛實轉換的秘術、步虛挪移術、以及三種關乎空間、時間、神意的奇妙幻術,尋常道門中元嬰四重修士也未必有如此手段。
歸無咎未及防備,真傳令符這一關一旦突破,被徐道人一舉侵入識海。
歸無咎識海之中。
天地不辨,渾然靛青;上下左右,無有半分外物。茫然四顧,唯有此界最中心處,一個黑袍負劍的青年雙目垂簾,盤膝而坐。
徐道人行險成功,進入歸無咎識海之中,不由大喜。
奪舍一道,乃是神魂之力的比拼。元嬰修士和金丹修士之間的神魂差距,縱然不若功行強弱那般大到不可逾越,但說到底也是數百年錘煉的領先,以上克下,勝算極大。
徐道人正要上前,把那黑衣靜坐的歸無咎神魂之形吞噬。
“歸無咎”突然睜開雙目。
徐道人忽然心底一涼,感覺到有幾分不對。
歸無咎的神魂世界中,竟有一絲無比恐怖的偉力存在。盡管這份偉力似乎僅僅是一絲殘餘,但是這種至爲崇高的獨尊意境,幾乎讓人懷疑.超脫于這世界之上!
就在徐道人進退無計之時,這份偉力猶如夜幕降臨般呈現,合攏,覆蓋,将他完全擁抱,而徐道人面臨無限恐懼,卻毫無抵擋之力瞬息之後,徐道人意識斷絕,徹底在這個世界上亡去了。
歸無咎睜開雙目。奪舍之争分出勝負,在外界僅僅是一個瞬間。
此時歸無咎腦海之中,多出了一位魔道元嬰三重境真人畢生的記憶,諸多魔道中見識、功法、神通、人物.不一而足,極爲豐富多彩。
這份收獲,不可謂不巨大。
這場奪舍之戰,所幸那物存在的痕迹,僅僅一絲微不足道的殘餘力量,便将徐道人神魂瞬間化爲飛灰。
不過,歸無咎暗忖,即便沒有這一絲偉力相助,就憑自己神魂被它鍛煉滋養兩次的經曆,真的和徐道人來一場公平比拼,此獠也多半難以奪舍成功。
威脅既然解除,眼前局面已在歸無咎掌控之中。但是造成現在這種局面,顯然不完全是自己的功勞。
歸無咎略微沉吟,問道:“爲什麽?”
墨天青盯着歸無咎看了一眼,終于分辨清楚出言這人到底是誰。贊道:“歸無咎。你這神魂防禦之能,恐怕我魔宗真傳也萬萬比不上。”
“想和你做一場生意。要不要聽聽條件?”
出言之時,墨天青把手一卷,一道小型吞祭法陣使出,登時将徐長老屍身完全煉化,一道精純精氣收入掌心。
歸無咎眉毛一挑,道:“不是說要打死我,或者被我打死?”
墨天青不以爲然道:“信口胡謅,當不得真。道途難得,生來大好天資,不去證得長生,誰願意去尋死。”
歸無咎沉吟道:“你想要什麽?”
墨天青雙目泛出亮光,緩緩道:“墨某人要的是《無遮無量普門大祀儀》。”
歸無咎瞳孔一縮。
墨天青一副無所謂的姿态,自信地道:“先别管墨某人怎麽知道的。我的條件,你無法拒絕。歸無咎,你此行的目的,我一清二楚。墨某可以幫助你做到這一切。”
歸無咎輕輕搖頭,道:“想來以閣下的身份,身上好物必定不少。就算想要交換《無遮無量普門大祀儀》,何必以自家宗門利益,甚至同門的生命爲代價。難道魔道中人,都是如此行事麽?”
墨天青仰頭狂笑,幾乎足足半刻鍾,才停歇下來,以一種傷感之極的口氣道:“這荒海之地,還真是夠奇葩的。一片爛石頭,竟能籠絡千萬散修。”
“當年的裴鴻平,想必在暗中就是這副千日防賊的嘴臉,防着墨某人和其餘幾個師弟吧?現在,墨某人上位,終于也活成了自己讨厭的樣子。”
歸無咎雙眼一眯,隐隐猜出了墨天青的想法。
墨天青頗爲感慨的搖了搖頭,又道:“落泉宗這幫老家夥真是可惡極了。真以爲仰仗着餘玄宗這個人口販子,便能代有才人出了?一人在位,三人備胎。混賬,混賬,混賬之極。”
“墨某人左思右想,此處被墨某人用完之後,還是徹底毀去的好。大家斷了念想,才能老實一點。”
“滅掉餘玄宗,大家方便。歸無咎,你心動了沒有?”
墨天青的語氣,異常誠懇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