尹九疇先前和歸無咎雖已有一戰,但那一戰是歸無咎剛剛和明選烈比拼之後,于評估高下而言,顯然做不得數。
眼下再度挑戰,經過仔細考慮,相比于林雙雙,尹九疇卻更囑意于選擇杜念莎爲對手。
雖未臻最後一步,但尹九疇大約也能知曉,功行徹底圓滿之後,精微變化處自成體系,疏而不漏,若對方不肯洩露底細,衡量雙方差距恐怕如緣木求魚。而杜念莎距離林雙雙隻差一線,作爲跳闆和媒介,估算其實力卻要清晰得多。
對于自己最後一次大煉精魄能夠有多大進益,尹九疇心中有數。因此厘清自己和杜念莎的差距,幾乎就可以算清楚功行再進之後,能否越過這一道門檻,臻至大圓滿之境。
二人并未多話,立刻交上了手。
這二人交手,竟是節奏極爲迂緩,用時之長遠超之前十場争鬥。
“擒龍伏虎拳”雖号稱将一切變化容納于“力”、“速”二端,但先前之戰局無一例外地都是将重心放在力量的對抗上,罕現以快制敵的法門。
直到杜念莎此時出手,風貌爲之一變。隻見一隻黑色巨手進趨若神,閃轉騰挪,其中靈動變化幾乎達到無以複加的程度,掌勢籠罩,幾乎覆蓋八方。
另外一隻锃亮的黃銅巨手,唯有暫取守時,縮小防禦的範圍,嚴密守住門戶,方能用較小的動作幅度以慢打快。
轉眼間半個時辰過去。
在“擒龍伏虎拳”如同旋渦般攪動之力下,能夠鬥上如此長的時間,不但在本次小會,就算上溯千載,也極不常見。
杜念莎顯化之巨手其色純黑,看起來似乎是藏象宗神通距離完道甚近、幾乎突破藩籬的征兆。
其實不然。
曆久之前,藏象宗神通演化“擒龍伏虎拳”,乃是五色兼備,光彩迷離。一二十萬載一來,其顔色逐步減少,直至今日僅餘如墨一色。一旦真正完道之後,所呈現的景象當是介于有色無色之間,空明剔透。
現在之所以盡呈墨色,正是由于七經中最後一門《北冥造育經》尚有缺憾,未能脫略形迹。
北方,玄水之象,色黑。
杜念莎、尹九疇二人相鬥既久,局中形勢也越發明朗。隻見杜念莎黑色巨手愈收愈緊,攻勢之迅烈直如見縫插針,無所不在。設使一人置身于萬丈懸瀑之下,受那從天傾倒的大水沖刷,方能感受到這股無可與抗的壓迫感。
又過了一刻鍾,盡管尹九疇的防守之勢也逐漸收窄,但“擒龍伏虎拳”必能分出勝負的“勢”之絞殺終于顯露峥嵘。
爲這道沉潭泥濘般的束縛之意所阻,尹九疇的動作終于慢了一籌。就在他感到局勢不妙,意圖轉守爲攻、直線推進的一瞬間,那黑色大手掌勢一變,竟從縫隙之中鑽入,擊在尹九疇肋上。
所幸杜念莎神通演化既以迅捷見長,力量便不甚大。尹九疇身軀一歪,如風筝般斜斜滑出十餘步,便已站定。
不過,終局勝負已明。
杜念莎并無閑情與尹九疇再做招呼,喜滋滋的一溜煙來到歸無咎面前。雖一語不發,但明亮雙眸之中顯然暗含炫耀之意。
歸無咎微微一笑,這個結果在自己預料之中,也懶得開口。
見歸無咎處之泰然,杜念莎連忙于面前坐下,小聲嘀咕道:“單單是擊敗了尹九疇,又算得了什麽?師兄卻不知,經由門中前輩指點,我神通法門之中暗藏了《天算書》的變化。”
“哼,他不選擇别人,卻專門挑我作對手,暗藏了什麽小心思,豈能瞞得過我?若抹去《天算書》中之變化真實交手,我一十八式之内就可戰而勝之。”
言畢,杜念莎臉色半是矜持,半是得意。
歸無咎果真有些意外,連忙追問緣故。
杜念莎這才對歸無咎的反應大爲滿意,暗暗傳音解釋關竅。
另一頭,尹九疇低頭沉思,臉上不免有幾分疑惑。
按理說,他眼下能夠和杜念莎鬥到半個時辰以上,可見雙方差距極爲微小,這是一個重大的利好消息,合蓋歡慶才是。
再煉精魄之後,超越杜念莎的層次,直追歸無咎、林雙雙,似乎是水到渠成之事。
可是方才相鬥之初,他心中立刻生出一種感覺萦繞不去,似乎此戰之勝負從一開始便已注定,雙方相持的時間雖或甚爲長久,但其實他注定從無絲毫勝機。
這混沌之感如一層陰霾籠罩心頭,使得這一戰價值判斷的可靠性大打折扣。
但此戰既然塵埃落定,也無法可想。
尹九疇困惑之餘反複權衡,又把主意打到明選烈頭上。
算了算時辰,明選烈即将再度恢複功行。
除尹九疇外,杜念莎、蕭天石等人,也暗藏相同心思,目光四下裏巡遊往複,尋找對手。
他們自然不奢望如歸無咎一般,在與盈法真傳的交手上博一個平分秋色。
但是和過往前輩的清高自許、逍遙适意不同,當此三十六萬年劇變之際,各位承擔宗門重擔的真傳弟子,自然會想盡辦法,錘煉己身。而感悟一番同等境界之下的極限神通,正是頗有誘惑力的選擇。
更何況巫景純出手挑戰明選烈,雖然失敗受創。但觀其損傷,似乎尚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内。有這一成例在前,自然更壯諸人膽色。
不過,歸無咎接下明選烈全力一擊後毫發無傷、尚能連戰五場的壯舉,不是他們所能及。諸人心知肚明,一旦選擇和明選烈交手,必然意味着這是本次小會上的最後一戰。
衆人此時是在各自思量,是否尚有值得挑戰的對手,先行比過。
幽寰宗張宏辯,此時卻起了一個心思,是否要和歸無咎交手?
盈法宗乾坤一擊固然足以衡量同境界之極,但那是一錘子買賣,難保必能從中有所領悟。若是果無所得,卻要平白修養一年半載,那就大大的不劃算了。
而歸無咎幾乎一式和明選烈打成平手,那麽同樣可以當做一道标尺。況且從歸無咎先前作戰實例來看,此人似乎喜好先不出全力,充分拆解之後再逆轉局勢。這種風格可謂對手之良師益友,交手之人必定大有所獲。
就在大家各自籌謀時,意外又生。
諸人眼前一花,殿内突然多出一個青袍人。此人行動猶如鬼魅,未曾發出半點響聲。
碑中空氣恍惚間由春入冬,瞬間冷寂。
青袍人腳不沾地,懸浮在二三十丈的高度。他身形很是瘦削,青袍青發,面帶一隻青銅面具。這副面具上四隻獠牙反卷交錯尖利異常,伸出表面足有一寸多長,愈發駭人耳目。
殿内之人俱是大感意外,把目光投向此人。
就連東道主蕭天石、張宏辯二人,也是一臉困惑之色。
略微感應之下,這人周身似無一絲氣息傳出,全然無法斷定何等修爲。再要細細探查,衆人無不生出一種異樣感覺,此人并非實體,而是一幅以虛空爲根基的“畫”,好似墨汁在空中平白潑成一個人形。
歸無咎突然心神一跳,生出一道直覺:這青袍人,正在注視自己。似乎下一刻,就要産生意外的變故。
這青袍人面東朝西,而歸無咎卻是坐北朝南;更兼此人之青銅面具眼、口、鼻處囫囵一片,并無孔洞,是以也完全觀看不到他的眼神。
但歸無咎卻極爲相信自己直覺,精神一振,立即起身。
就在歸無咎起身的瞬間,枕道碑内,“轟”地一聲巨響,随之煙塵滾滾,似乎整個枕道碑都爲之顫抖!
原來是那一直立在木杆之上的異人“元元”,突然順杆滑落,雙腳在地下猛的一磴,猶如一隻蟄伏已久的猛虎鎖定獵物,作勢向歸無咎猛撲過來!
不動如山,動如雷震!
這“元元”雙腿發力,姿勢甚是可笑,全無修道人的潇灑風範。同時他原本就比常人大了一倍的雙耳,更是迎風而漲,大小幾乎和他的腦袋不分上下。
剛健粗放,虎虎生風,是人,是妖?
迎面!一拳!
無論用哪一家近身相搏的拳經劍理印證,“元元”的動作都極爲可笑,似乎渾身都是破綻。
但歸無咎卻笑不出來,因爲他速度足夠快,力量足夠大!這力,似乎并非丹力,因爲完全感受不到金丹之力的抱圓執中,一本萬殊。
這力,更像是蠻力!
但這蠻力之大,似乎比明選烈以“擒龍伏虎拳”演示的極限力量,還要大!還要大得多!
歸無咎一眼就作出判斷:此人的鬥戰法門純系法乎自然,并非任何神通法術。
看着此人全無法力波動,一身狂野、昂揚、濃烈奔放的氣質,霸道的力量與迅捷的速度圓滿合一,除此之外幹幹淨淨,一絲雜質不存--
歸無咎瞬間産生一個念頭:“擒龍伏虎拳”精意正神似此人,似乎正是由此人的戰法啓發創制。
一切隻是浮光掠影,瞬生瞬滅。實則自“元元”暴起突襲,到一隻大錘般的鐵拳在歸無咎的瞳孔中逐漸放大、距離他的胸膛間不盈尺,都隻是眨眼間的功夫。
歸無咎絲毫不亂,右掌一推,使出十成力道,照例以擒龍伏虎拳的意境抵擋。
“咚”!
鐵錐擂鼓般的悶響之後,歸無咎向後倒飛而出!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