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日過去,此時子桐山已被數名元嬰真人合力使一個“漱玉鳴泉”的法術徹底沖刷,空氣泥土中的血腥之味已然散去,似乎又重回原先那仙氣缭繞、寶光燦然的修真世界。
隻是景色雖然恢複舊觀,人已盡殁。山谷連綿空空蕩蕩,生機羸弱,偶有黃鴉低鳴,非複聚落之所。按照舒永延的谕示,此山日後便充作各族各家修士切磋神通技藝、錘煉道法的一座道場。
歸無咎遁光落下,沿着西向兜了小半個圈子,落入一座花園之中。花園門口,有兩位金丹修士原本東西張望,漫不經心。突然見有人前來,連忙打起精神。
不過他們見到歸無咎面容之後,臉上神色卻突然變得微妙起來。眼神一瞥,假意互相攀談,故意不與歸無咎言語。
歸無咎也無閑情逸緻和他們羅唣,将袖中星石令符取出來晃了一晃。随後身化魅影,已出現在遊園之内。
花園正中的六七座假山相互掩映,實則是華氏秘庫暗門。原先此處也曾布下一座精巧的小型禁制,但戰後經由元嬰真人掃蕩一遍,已經被徹底破除。
歸無咎一步邁入其中。
不過才走出幾步路,背後竊竊私語傳來:
“今日華氏滅族的傾天之變,就是敗在此人之手。”
“爲了一己之私欲,害死全族老幼之性命,實在是天良喪盡。”
“背棄族門、薄情寡義之人,就算承蒙掌門真人一時論功行賞,日後也不得重用。”
“那是自然,如這等人物,不過是一枚棋子。将來勉強結成元嬰,成就也就止步于此。無論宗脈流脈,誰肯真心親近這心地險惡之輩?”
歸無咎淡然一笑。金丹修士耳目何其聰敏,如此近的距離下不使用神識傳音之法,勢必要被自己聽見。這說明兩人本是故意如此,意在存心膈應自己。
如此心性,談論什麽義利形勢?不過是見自己得了進入華氏秘庫取得寶藏,分外眼紅罷了。
華氏秘藏,分爲方方正正的四庫,每一庫長寬各有千丈,高百五十丈,分别以“元”、“亨”、“利”、“貞”名之;每一庫之内,又分爲子、醜、寅、卯等十二道。
四庫共計四十八道,幾乎涵蓋了修道人所用外物的方方面面。
整個“元”庫十二道,所藏乃是品質不一的精玉、罡玉之流。
其中子、醜二道,乃是流通在外、供應族門日常花銷的常庫,總數不下于三百餘萬;另外十庫,卻是牢牢封存的一族的根本儲藏、應變之根基。十二庫相加,總價值不下于四五千萬。
“亨”字庫中,乃是華氏千萬年來收藏的奇功密典,神通法訣,心得感悟。更有博聞雜記,族中曆代譜錄,先祖逸事,甚至于族中花銷的賬簿流水,也囊括靡遺。
另外“利”、“亨”兩庫,乃是珍藏法寶和丹符陣器等外物。
九大上宗與下宗相較,若論外物品階之高低,上宗自然遠遠勝過。但上宗所需着力培養的子弟殆非一人,以越衡宗而論,得了“真傳弟子”名号的修士至少也在千數之上。如此一來,難免僧多粥少。
而下宗之外物法寶,雖然品質相差甚遠,但一旦有一位天資傑出的人物,卻可以以舉派之力奉養。
歸無咎雖然非是星月門舉派支撐的天才弟子,但舒永延既然言道此處珍藏任他自取,他也不會客氣。
“元”字庫中五行精玉,于歸無咎完全無用,但對于星月門來說卻是一份人人垂涎的資糧。既然如此,歸無咎樂的作一順水人情,一盒也未取走。
“亨”字庫中典籍載記,歸無咎隻挑選其中第一道中和“空蘊念劍”、“八象七法”相關聯的數十種典籍,約莫隻占了總數的千分之一。
至于“利”、“貞”兩庫,歸無咎就沒有手軟的道理了。除卻其中丹藥一類全部未取之外。其餘法寶、符箓、材料、陣圖,淘汰了品質實在太低,隻堪由真氣、靈形境中有用的次品,均被歸無咎盡數卷走,不留半分。
法寶之中,品質幾乎達到第四等的便有三四件,不亞于自家寶劍“小苒依依”。其中雖無一件飛劍,和歸無咎相性并不相合,但不久的将來未必不能發揮其應有的用途。
至于符箓,歸無咎粗粗一數,總數竟達到三十七萬張之巨。盡數使出,一人滅一家三等宗門也綽綽有餘了。
若在上宗,一人之身無論如何也不能得到如此之多的符箓的。
待歸無咎出了秘庫,遁出不過十二三裏。一道遁光緊追不止,刹那便到身後,高聲道:“歸兄請留步。”
歸無咎轉頭一看,追來之人居然是艾無悲。不由心中有些驚訝。
披星掩月殿中得了舒永延承諾之後,歸無咎第一時間就發了符書給艾無悲,順帶連最近三載之内“一炁斷天南”煞氣屏障削弱的時間也一并告知。
歸無咎原以爲,以艾無悲行事利落的性子,既然下定決心,此時指不定已經身在千百裏之外。
心念一動,歸無咎問道:“艾兄是有什麽牽挂未了?”
艾無悲搖頭道:“那倒不是。此番擺脫牢籠,都是蒙歸道友相助。艾某未及相報,就此離開,着實不妥。今日之後艾某将雲遊四州,是以提前告知一聲,不論四州之内何時何地,若有艾某能夠爲歸道友出一份力的地方,艾某必不相辭。”
歸無咎并未想到過他如此說詞,灑脫道:“既然艾兄有此心意,歸某也不便拂了好意。六十年後,容州春浮山如意門,若艾兄有暇,不妨在此處一聚。”
艾無悲毫不遲疑的點頭道“好”。一揖之後,遠遠遁去。
望着來去如風的艾無悲,歸無咎搖了搖頭。
現在諸般瑣事均已告一段落,他心頭微微湧現出期待。在星月門地界要做的最後一件事,便是他此行的最終目的,空蘊念劍的修煉與借鑒。
不過歸無咎欲要啓行時,又生變故。
一道光影閃爍,一隻二丈長短的輕巧小舟懸浮在面前。舟上一個身着白裙的年輕女子,豐盈窈窕,婉轉動人,靜靜站立舟頭。
隻是她鬓發稍微有些散亂,胸口起伏,氣息也并未不勻。
原枕溪仔細地盯着歸無咎看,隻是這目光分明有幾分陌生。
除了陌生之外,着一雙眸子中還有驚喜,有慶幸,有迷惘,有掙紮,有憤恨……幾乎包含了“人之所以爲人”的一切情感。
對視了許久,原枕溪眉頭終于微微松開,迷離的雙目泛起一絲亮光,用力道:“這一切都是流脈的陰謀。定是你拜雲幽流爲師的數十年内,他使用了華氏也無法探查的陰毒手段将你制住……”
“你是不得已而爲之,是不是?思顔?”
說道最後一句,她語音愈發急促,包含的祈盼再也掩飾不住。
這,就是她最希望的道的答案了。
“華思顔”沉默片刻,搖頭道:“不是這樣。雲幽流爲我準備了更好的道途。若留在華氏,我最多隻是華思南以下的第二人;但如果投靠流脈,投靠舒永延,我才能完全釋放自己的潛力。”
“這就是我的選擇。誰也不能強迫我做任何事。”
原枕溪雙頰蓦然雪白。
随後原枕溪一身丹氣似乎變得不那麽穩定,似乎将要沸騰開來,處于随時暴走的邊緣,雙目中遍布血絲,搖頭尖叫道:“我不相信你是這樣的人。”
“我不相信!”
“我不相信!”
歸無咎搖了搖頭:“你應該相信。你若不信,隻能說明你并不了解我華思顔。爲了道途,沒有什麽不可以舍棄!”
原枕溪長袖一抖,手中多出一串金鈴,寶光燦爛,七彩流渾,祥和之中暗藏殺伐之意。顯然是一件品質相當出衆的法寶。
歸無咎面色平靜,道:“你知道的,你和我還有六十年的差距。不要沖動。”
盡管經曆劇變,但“華思顔”的話語對于原枕溪似乎有着不同尋常的魔力。聽聞這一聲告誡,原枕溪似乎果然稍微冷了一些。
片刻之後,原枕溪惡狠狠的瞪了歸無咎一眼,将袖中金鈴收起,冷笑道:“我也算是華氏的人,之所現在還能留得性命,都是你華思顔的恩澤吧?”
“莫非還要我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不成?”
歸無咎道:“我知道,自從拜華元臻爲師之後,他待你尤勝親女。殺師之仇,你若要記在我頭上,那也是理所應當的。”
“最近數十年,我不會急于結嬰,而是在神通道術中另有所求。等你結成元嬰之後,大可以上門挑戰,我絕不拒絕。”
奚輕衡雙目射出寒光,幹脆的吐出一個字:“好!”
決絕回首,乘飛舟遠離。
歸無咎搖了搖頭。
既然以“華思顔”的身份反水滅族,那麽爲了使得整個事件合情合理,原枕溪自然是不會動的。不過此女資質不亞于奚輕衡,若就此頹唐喪志也是可惜,不如給她一個念想。
ps:兩章連發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