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劍!
五六千年以上的綿昧古史語焉不詳;更有流脈中幾位一時俊傑,其金丹境中事迹均已隐去。但是單就近數千年來宗脈六家的天才人物,空蘊念劍在金丹境時至多止步于第三重之初階,成就七劍凝形,這是确定無疑的。
同修空蘊念劍的華思南,也不過是二十年前剛剛成就七劍,四重境中無非将七劍打磨圓熟。至于在元嬰之前再做突破,那是想也不要想的。
艾無悲突破桎梏,成就八劍,誠可謂驚世駭俗。
按照常理說,若有同道功行超邁,更進一步,實爲道途中一大要緊事。和凡民之洞房花燭、金榜題名無異。其人朋友賓客,必定是要誠心相賀的。
但此時高台之上,絕大多數人均不約而同生出幾分自慚形穢之感,不敢上前套近乎。而華思南、言玄石、原氏昆仲等數人,又面色陰晴不定,不知在想些什麽。
華思南回過神來,心中雖稍有氣沮,但還是拾起幾分城府,笑道:“艾兄超越群倫,秀出當世,我等不及也。”
華思南開了個頭,其餘諸人才連忙上前道賀,隻是人人均是三言兩語,和艾無悲取得的絕高成就形成了鮮明的反差。
歸無咎亦混在衆人之中,草草賀過兩句,便混過了去。
隻聽華思南笑道:“艾兄行事不拘于節,同于流,吾等也無法可想。不過剩餘十一個座次,還是依照往日規矩,由低而高比過。幾位師弟功行相若,點到即止鬥上一鬥,也算爲今日之宴增添雅興。”
此言一出,華思遷、言玄沙、艾無恒等人,都是雙眸中精光一閃,向前踏出一步。
艾無悲占了首席,若依照次序比試,榜眼之争便須華思南親自下場,和言氏言玄石一鬥。他作爲今日主持之人,如此安排實不妥當。
是以他斷然将局勢扭轉過來,如此他壓軸登場,和艾無悲一首一尾,庶能撐得起幾分場面。
那一頭言玄沙摩拳擦掌已久。這一月來乃兄言玄石大爲反常,在族中一副靜以處默、淡已忘機的恬淡姿态,着實教言玄沙心中積累了不少火氣。此時他哪裏忍耐得住:“華兄,艾兄,是你們先行比試,還是咱們直接交手?若和我交手,能練上一刻鍾,就算我輸。”
他此語貌似狂妄,但華思遷、艾無恒均不以爲忤,會中其餘諸人也面色如常,沒有哪個大驚小怪。
相反,對這三位小了半輩的青年俊彥之間的争鬥,華思南以下都甚爲看重。
原來華思遷、艾無恒二人所修神通相同,均是四大神通之中的“積空雲霆”“五火成輪”,成就雷火相生之變。而言玄沙卻是主修“積空雲霆”、“赤文白水”二法中的雷水變化。
三人均是走的“萬取一收”的路子,但他們畢竟隻是三重境修爲,相生之變尚未臻至正反圓熟。是以對華思遷、艾無恒來說,兩人所修神通相同,自然是公平較量;而若是言玄沙與華、艾中的一人交手便不同了,這一階段的雷水之變卻對雷火之變尚有三分相克。
言玄沙自然不願平白占了這個便宜,因此有“堅持一刻鍾”之說。
華思遷眉目現出喜色,他是天真爛漫的性子,言玄沙定下的這道規則,再公平不過。但艾無恒卻有些自視甚高,一時猶豫不定,若是堂堂正正擊敗了言玄沙,似乎更見光彩。
“有什麽可比試的?”
戰火将起的間隙,一道清亮悅耳的女聲傳來,随後一道影子晃過,立在高台正中。
湖藍短襖,玉帶纏身,圓嘟嘟的臉龐,豐潤精緻的身軀,足下是一雙足有兩寸厚的木屐。她這等裝束,雖非标新立異,到底和尋常修道人大大的不同。
神氏神清竺族妹,神清芷。
言玄沙、華思遷、艾無恒三人目光立時都投射過來,宛如實質。這神清芷此言何意?
層次有差,顯露功行;同階之内,實戰輸赢。
說“有什麽可比試的”,難道說她已經處于比自己三人更高的層次不成?
但神清芷卻對三人目光視而不見,似乎并不打算和言、華、艾三位有任何交流。左手拇指一扣,淡聲道:“艾師兄,華師兄,請仔細品鑒。”
艾無恒、華思遷等三人年齡相若,而神清芷比他們又要小了三四十歲。但此時包括歸無咎在内,所有人均知神清芷所言“艾師兄、華師兄”,其實是艾無悲和華思南。
猶如燭火被逐一點亮,神清竺四根青蔥玉指之上,陸續綻放四點光芒。
她食指之上氣機周流,激蕩不休,其意絕類于“上流回風”;中指上明暗不定,熱力騰沸,顯然是“五火成輪”;無名指上明如翠玉,環濤毂轉,正是“赤文白水”之意象;小指上似乎一無所有,但隐隐又有異聲傳出,不是“積空雲霆”爲何?
過了幾個呼吸,似乎神清竺積蓄法力已畢。此時突然看見食指與中指生出一道淡淡灰線,“上流回風”與“五火成輪”的風火之變已然初具雛形。除了艾無悲、歸無咎外,在場之人心中都是惕然一驚,似乎生出幾分猜想。
果然,下一個瞬息,中指與無名指,中指與小指,無名指與小指,食指與小指….四道絲線誕出,猶如指間網羅,目迷五色。
兩兩之間,唯有食指與無名指指間未有聯系。
神清芷落落大方,面上既無傲色,也并未故作雲淡風輕姿态。幹淨利落的道:“最後一變,‘上流回風’與‘赤文白水’的風水變化,請恕小妹二三十載内無能爲力。請問十二席上,可有小妹的座位否?”
二三十載内無能爲力……或許神清芷言出天真,并未有炫耀之意;但在場的絕大多數人,心中滿是苦澀,這份感受與艾無悲亮出空蘊八劍時相差無幾。
言玄沙面頰漲紅,一語不發;艾無恒臉色陰沉,勉強作出鎮定神态。唯有華思遷,竟由衷露出喜悅欽佩的神色,笑着拱手道:“神師妹天資卓異,我不及也。”
神清芷明顯走的是王木霸、原集峰、原集平博通相融、四相歸一的路子。但以原氏雙傑之能,也是在進階金丹四重境三十年後,方才打通六合之變。
而神清芷隻初入三重境未久。按照正常的修煉進度,恐怕未臻四重境,便要化博爲約,成就四象六合法門。
華思南微笑道:“我六族英傑,代代不絕,幸甚。神師妹請入席。”
神清芷道了聲謝,步履輕快的往第一重樓台上去了。
此時旁人還不覺得如何,言玄沙、艾無恒二人,卻緊盯神清芷背影,看他往哪一席落座。
提攜後輩的名額,或一人,或二人,并無定數。若神清芷往第十一位座席上坐定,那麽言玄沙三人還可決出一個名額來;但若是神清芷坐在第十二位,那言玄沙三人是無論如何不可能厚顔列在神清芷之前的。
神清芷向右而行,毫不猶豫往第十二席上坐了。
望着言玄沙目中洶湧火焰,神清竺苦笑一聲。他這族妹實在是軸的很。她若坐在第十一席上,雖會擠壓四重境修士的一個名額,但那是各憑本事相争,尚屬未定之數,誰也怪不到她頭上;但她往末席一坐,卻是實打實的将言玄沙三人的希望給徹底剝奪。
但神清芷卻不如此想,在她看來,言玄沙三人此時的功行,若登上此位,才叫濫竽充數。由自己鎮定骥尾,實至名歸。
此時艾無悲、神清芷一左一右,坐定兩端。
一人高聲道:“慚愧,四重境這一輩的末席之位,風君笑便愧領了。有人願意與風某一較高下否?”
出言的正是這一輩風氏唯一堪當門面的四重境修士,風君笑。
他此語姿态擺的極低,更何況衆人心中有數,這風氏唯一一個名額,旁人再眼饞也是無法相奪的。盡管有數人眼光中似乎有嫉妒、不甘之意,但大都隐藏的極好,沒有一個流露在外。
風君笑如釋重負般出了一口氣,鄭重拱手道:“承情了。”言罷轉身便往第一重高台上去。
“且慢。在下想要和風兄會上一會。”一個聲音适時傳出,原來是神氏神清笃。
風君笑訝然轉身,但是和神清笃大有深意的眼神一對,立刻心有所悟。微笑道:“清笃兄願意賜教,風某幸何如之。”
手指一彈,一道滴溜溜的火光伴随着詭異的律動之聲,猶如心髒起搏一般雄渾有力,對着神清笃激射而來。
俨然是“積空雲霆”和“五火成輪”雷火相生的意象。
神清笃面色不變,指間凝成一朵半霧半實的汽團,迎着風君笑雷火神通當中相擊。由于隻是“文試”,故而隻以比較功行精純爲上,并不全力施爲。
兩道神通相撞,風君笑的雷火之意尚存十之五六,而神清笃風水神通已徹底潰散不見。
神清笃大袖一揮,将襲來的雷火凝珠掃蕩一旁,坦然道:“是在下輸了。”
衆人先是大奇,這神清笃就算功行較風君笑稍遜,也不至于差距如此之大。随後細細一思,不由得恍然大悟。
原來神氏四重境修士中,前來與會的唯有神清竺、神清笃兄弟二人。至于占了後進名額的神清芷,那是不作數的。
神清笃之意,本就是在刻意求敗,爲其兄神清竺占得一個名次鋪平道路,以免造成不必要的紛争。
果然,風君笑往第十一席上坐定之後,神清竺毫不猶豫的占了第十席,倒也無人與他相争。
下一位登台的,是言氏言玄玉。此人略微展露手段,其功行之高,神通之妙,竟然比諸人事先所料高明不知一籌。
一旦登擂,别家便有三次挑戰機會。艾氏艾無傷、艾無波、原氏原集成等人,都對這個第九把交椅虎視眈眈。但原氏遣出一位功行稍弱的族門弟子稍作試探,卻發覺雙方差距深不可測,是以果斷放棄。
言玄玉,坐定了第九把交椅。而除了華思南以外的華氏三子,竟然還無一出場。
這大會到了此時才有幾分滋味。
九到十二位的名額,被言玄玉、神清竺、風君笑、神清芷占據。
前面的名額,看似還有許多,但細細一算,前五位必定被艾無悲、華思南、言玄石和原氏雙傑占據。其餘可資争奪者,不過第六、第七、第八三個名次;而争奪者三個名次的,卻是艾氏艾無傷、艾無波、華氏三子、和原氏原集成六人。
華氏之外的其餘五族之人心中不免一驚,難道華思川、華思顔等三人遲遲不動,竟是爲了包圓了三個位置?
第八座交椅。
此時華思明看似鎮定,其實心中躊躇難決,是否要此時出手?
若是他奪了第八席,華思川、華思顔敗在艾氏兄弟和原集成手中,那他自然不戰而屈人之兵,卻将華思川二人比了下去。但是若華思川、華思顔同樣獲勝,那麽自己名次勢必排行最後。
但是若是此時不出手,愈往後去,必定愈加艱難。
躊躇半晌,華思明終于咬了咬牙,決定還是先按兵不動再看一輪。華思川、歸無咎自然同樣無有動作。一番維持小半刻鍾的争鬥,最終是艾無傷勝過了原集成,奪得了第八席。
可是華氏三子的沉着卻讓衆人愕然了,這等若是将華氏諸兄弟的矛盾公開化,接下來六、七兩席,卻是華氏三兄弟和艾氏艾無波之間的争奪。
兄弟阋牆,已成必然。
場面漸漸嚴肅起來,六族之中的每一人,除卻超脫在外的艾無悲,幹脆洗練的神清芷,名心盡去的華思遷,其餘諸人無不屏息凝神,等待着接下來的戲碼。
雖然是指掌間的小巧功夫,華思明與艾無波竟鬥了半個時辰之久,最終華思明小勝半疇,險險坐上了第七席!
想不到今次壓軸的戲碼,竟然是華思川、華思顔兄弟相争。
言玄石眼皮一動,他受了神清竺請托,若華思顔先尋上某一席位,便着他出手将之挑落。那樣就算華思川萬一失手,華氏族内也有退路。但如此做他自己排名也将大跌,這也是他一直郁郁寡歡的原因。
但不料這華思顔竟如此耐得住性子,又心氣如此之高,竟要争奪前五以外排名第一的位置。既然他和華思川正面對上,那便不關自己的事。想到此處,他重新燃氣鬥志,艾無悲以下第二席,非我莫屬!
饒是華思川城府甚深,此時也摸不準華思顔有何把握與自己相鬥。隻見他微笑着對歸無咎道:“就讓爲兄看看,六弟這些年辛苦修持,進益多寡。”
歸無咎搖頭道:“不必了。”
他這三字一出,全場愕然。随即人人面露省悟之色,原來華氏華思顔乃是“宗子互易”的人選之一,拜在流脈雲幽流門下。宗脈流脈自由分别,想那雲幽流怎肯盡心傳授?
數十年不見,華思顔功行必定被六族同輩甩開一大截,因此不敢相試。尤其華思明,更是毫不掩飾的一臉鄙夷,先前自己登門拜望,此人還故弄玄虛!
但歸無咎接下來一句話卻振聾發聩:“空餘席位甚多,豈有同族相争之理?這第六把交椅,就留給四哥了。思顔另尋一席便是。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