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是十年過去。
洞府正門大開,一前一後兩個人影走了出來。一人挺拔如松,背負長劍;另一人白衣勝雪,曼妙出塵。正是歸無咎和獨孤信陵。
沿着這座洞府朝天看去,此峰中懸如柱,恍若一筆。主峰周圍有六七座連綿山嶽峭拔孤懸,連珠成筍。隻是這些次峰高度隻及主峰山腰,猶若君臣佐使,尊卑有序。這諸峰景色,和貞如島天差地别,一望可知。
歸無咎在荒海的第一步,便是尋得一處五行雜玉礦脈所在。潛心修行二十餘載,同時備下金丹;至不濟也當得一枚妖丹。如果這邁向二重境的二十載修行平安無事,第二步就好似棋盤上一子争先出頭,處處主動。再轉圜就容易得多。
以歸無咎“三千法”中的妙術,達到“金丹”境界之後更換容貌。可以光明正大租用一處星島,從此以散修的面目示人。貞如島的使命,也算是完成了大半。
不過歸無咎料定,即便時間愈拖愈久,他那所謂的“器道真人”師尊失約不至,餘玄宗也不會有多餘動作。
哪怕猜到歸無咎已然金蟬脫殼,甚至所謂器道真人之事俱是謊言,隻要一日不曾重逢,那貞如島多半還是擱置在那裏。
甚至這一着殘子,以後依舊能發揮作用。
歸無咎和獨孤信陵三年前開始所選定的島嶼,卻并非星島,而是貞如島西南數萬裏的一處荒島。
玄猿島。
并無五行雜玉的荒島,就不在任何人的視線内,茫茫荒海中,此類島嶼好似空氣中的一粒微塵。一旦遮掩了氣機,要比施加了千般法陣的星島都更加隐秘。
當然,無有五行雜玉,歸無咎便無法利用元玉精斛以十倍之速修行。這三年時間,被歸無咎盡數用來鑽研鬥戰之法。一面從獨孤信陵處習得一些神通手段,又對自己四五百種看似孱弱的法術巧作構思,縱其想象,發揮妙用。
玄猿島内諸峰環結之處,霧氣隐隐。
歸無咎二人面前是八座密布鬼畫亂紋的三丈玉台。每道玉台上各有一面青色陣旗,上書“劫”“元”“會”“法”四字,兩旗重用一字的,以一陰一陽顯示分别。
獨孤信陵一掐口訣,八面陣旗轉動三周,霧氣消散,打開一道丈許寬的陣門。
歸無咎信步走入。
走出十餘丈之後景象突變。陣門内雲霧全消,頭頂浮空七枚飛星,地下是一張徑長數十丈的十六角玉盤。
一個頭發散亂、筋肉蜷曲的大漢,身着一件米黃色的破舊道袍。他一張方臉,面目猙獰,靜靜盤坐在玉盤困陣的正中。
他雙足、雙臂、脖頸都被一條細細的鐵鏈鎖住,琵琶骨也被穿了,定在玉盤兩邊的鎖鑰内。
歸無咎走到此人面前,淡然道:“萬道友,久違了。”随即雙手施法,口中念訣,七道鎖鏈全部松開,化成七根細細的銀絲。落入玉盤中,隐沒不見。
這人聽到歸無咎入陣的聲音動作,卻宛如木雕一般,一動不動閉目安坐。
歸無咎淡然道:“這是最後一次和萬道友交手。月餘之後,歸某要前往曲寰島一行。你若勝了,全須全尾放你回去。若向餘玄宗報明歸某底細,可是大功一件。不過你若敗了,便隻能借你金丹一用了。”
大漢一擡頭。好似想起來什麽,訝然道:“探玄會?”
随即冷笑道:“即便我勝了,獨孤信陵那女人反手便可将我制住。”
歸無咎漠然道:“這次她不會出手。”
大漢眼珠一轉,似乎有些意動。但他還是未曾起身,冷聲道:“你當我是傻子麽?如今我爲階下之囚,你若出爾反爾,我也沒有任何辦法。”
“你和獨孤信陵二人既然以真面目示人,就決計不會讓我生離此地。以你的身家背景,卻行詭詐之道,不嫌失了自家身份嗎?”
歸無咎微微一笑,道:“道心爲誓。我若食言,教我道途斷絕,此生修行不得寸進。”
大漢“騰”地站了起來,哈哈大笑道:“歸無咎,你到底還年輕,受不得激。你若以爲從前交手,就是萬某真實實力。那可就大錯特錯了。便讓你見識一番,三重境修士制敵的真正手段!”
大漢雙手一揮,丹氣騰湧。竟起了先發制人的念頭。
他背後無窮丹氣凝聚歸一,無有半分洩露,亦無有半分不諧。運使丹煞的精微奧妙處,比之歸無咎先前交手過的金丹修士,不知高明出多少倍。
那磅礴丹煞,先是生出一點凝寂之象,渾厚堅實,無物不容,顯然是五行之中土氣演化。
随後死中求活,定中生變,數百丈内似乎又升騰起無邊浪潮,化作千萬流水散開,猶如長河決堤,彌漫周空。
一瞬之後,水光之中忽而泛濫起星星點點蕩漾,那萬千光點一轉眼就成赤紅,成就星火燎原之勢。
又一個刹那,無窮火光愈來愈紅,一點剛建銳利從火苗中誕出,猶如一柄無堅不克的金鐵戈矛。
當這股鋒銳之意提升到極點時,無窮肅殺之中又峰回路轉,變成一點生機,恍然現出茂樹蔭蔚、芳草叢生。
最終五行流轉,周身丹氣托成一圓,暗含四象生滅變化,朝着歸無咎正面殺來!
這一擊方是過了“知止”一關者的獨門手段,殺向金丹一重境修士,根本沒有活命之法。就是借用法寶也不行!
歸無咎眼前一亮。他立了個誓言,正是要給予這大漢活命的希望,逼他使出自己壓箱底的本領。
原本歸無咎骈指成劍,正要使用孤獨信陵所授的“青鳳劍”神通。
可是大漢聽聞歸無咎的誓言之後,卻似大喜過望,一出手就使用了這最後手段,這卻正中歸無咎下懷。
當即虛丹引動,歸無咎丹煞氣息亦暴漲數倍,正面回應這看似沛然不可抵禦的一擊!
……
半個時辰之後。
歸無咎從陣門中走出來,左手提着那大漢的頭顱,右手握住一枚金丹。看那金丹的氣息,遠遠超過尋常一重境散修。即便比獨孤信陵所斬殺的武德之那枚稍遜,差距也不會太大。
獨孤信陵雙眸流露出不可思議,感歎道:“以主人相當于金丹一重境的修爲,卻能一舉斬殺金丹三重境的修士,實在是難以置信。”
歸無咎搖頭道:“武德之的金丹丹力在萬道人之上,這算不了什麽。不預先見識了這一招的水深水淺,便稱不上知己知彼。隻不過爲了這一試,竟一舉消耗了武德之大丹四分之一的丹力,可惜了。”
獨孤信陵聽歸無咎此言,卻微微搖頭。哪裏有這麽容易!
方才她在陣法外看得清楚,歸無咎鬥殺萬道人,并未使用任何符箓法寶手段,乃是正面接下了萬道人的最強一擊。這在獨孤信陵的見識中,可謂前所未見的奇迹。
金丹一重修士,和過了“知止”一關的二、三重境修士,差别何啻于霄壤。
方才北歸無咎斬殺的大漢名爲萬滄田,正是“紅衣會”六帥之一的“火帥”。此人被獨孤信陵擒入島中,正是作爲歸無咎的磨刀石,驗證金丹二三重境的最大殺招。
按說當初歸無咎靈形境時,無有任何實戰經驗,便敢于越一個大境界與金丹修士交手。此時他修爲相當于金丹一重境修士,又多了無數法寶傍身,隻跨越小境界和金丹二三重境者交手,應該壓力不大。
歸無咎自家卻知曉,事情并不是這麽簡單的。
他當初靈形境時自信和金丹修士交手,那是因爲金丹修士“抱丹成圓”“虛丹成韻”的境界在他面前并無奧秘可言。而雙方力量的差距卻可以通過外物彌補。因此他和對方交手毫不畏懼。
可是現在他和金丹二重、三重境者雖隻是小境界的差距。但彼輩卻有一秘法卻并非他現在所能衡量深淺。
話說回來,靈形境時能夠體會金丹境奧妙的,三十六萬年來尚有百餘人;而金丹一重境體會二重以後奧義的,卻自古所無。
金丹一重體會到破關關口,過了“知止”一關,便是看到了自身法力增長的界限,号稱圓成自足;
金丹二重,所窺爲變化精微之極限,号稱入微無間;
金丹三重,所見爲自身的心性道法融歸丹道的過程,名爲真我不二;
金丹四重,丹性圓滿,瓜熟蒂落,名曰懷抱歸一。
這四重境其實暗合由煉形至煉性的四個階段,稱爲起、承、轉、合,又稱體、技、心、極。
對這四個階段的領悟既是踏步元嬰的進身之階,又和戰力高低大有關聯。
唯有過了“知止”一關邁入二重境,修道者能夠将這份感悟化成一式,簡名爲“四生滅”。金丹二重境者對戰一重境修士,除非法力告竭不足以使出這一式。否則以一敵十也可随意打殺了。
獨孤信陵道:“隻消“四生滅”這一招不足慮,以主人法寶之犀利,積蓄之豐厚,金丹境中無人是主人敵手。”
歸無咎搖頭道:“哪裏有這麽容易。武德之的丹力至多隻能再使用三次。若無這一底牌,遇到金丹三重修士也隻能暫避鋒芒。”
探玄會近在眼前。作爲“金丹修士”的歸無咎,所備不可謂不充足。白龍商會爲他準備數件珍品法寶。但在歸無咎看來,其品質卻并不合用。
歸無咎當年料定自己二三十年内必要回返“如意門”一趟,又出于萬全考慮,将随身所攜大半寶物都儲藏在“如意門”陣法内,豈料自己步入荒海之後,一去不還。
一年之前,歸無咎遣獨孤信陵返回如意門一趟。重新安置的黃正平夫妻二人,取回上乘法寶不下二十件。其中品質最佳者,即爲後背上這柄“小苒依依”。
此時的歸無咎,唯待一敵手試劍而已!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