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道元光當空劃過,朝着一座方圓十餘裏的浮嶼飛遁而去。
昨日取得真傳名位後,歸無咎會同諸位師弟師妹,在紫霧峰幽明湖道場布下一席酒宴。
歸無咎以前與他們亦師亦友,衆人均知這是一場分别之宴,盡興之餘不免有幾分感傷。
不過這“分别”二字雙方的理解也是不同的,藍钰謝月屏等人,隻道是歸師兄加入真傳門下精心修持,但三年、六年後的下屆真傳法會結束之時,便是相見之日;歸無咎自己卻知道,過不了多久,自己便要離開宗門,迎接八品靈根元嬰路的挑戰。至少數十年内,彼此恐無再會之緣。
看着古靈精怪的謝月屏,任才放曠的藍钰,以及飲酒之後雙頰通紅的木愔璃,歸無咎心中也有一絲黯然。
成就真傳後,盤爐峰雙遊洞已然成爲曆史,眼前這座浮空飛嶼名爲丹霞玄渚,是歸無咎名義上新的道場。
今日天色剛明,歸無咎便持真傳令符前往清音閣讨取修煉洞府。本來修道外物,不同身份的弟子自有對應品級的供給。但同一檔次之内,向來是由本人自由選擇。
對于歸無咎而言,這不過是掩人耳目的一道程序而已。
不料無咎一至其地,當值司府便告訴歸無咎,他的洞府已經由掌閣親自安排妥當。極言這“丹霞玄渚”乃是以前一位元嬰四重的大神通修士所居,可謂上佳的修道福地。
歸無咎心中一動,清音閣掌閣他隻知道姓馮,連名号也不清楚,更不用說交情。他的聲名雖然在這兩日傳遍門中,但并不認爲那等身份的人需要來刻意巴結自己。
更何況,修道之人通常獨往獨來、不拘于俗,你予他高樓寬宅,他偏偏喜歡山野村居,不但不承你情,反而因此唐突,料來馮掌閣也不會做如此冒昧的事。于是也不挑揀推拒,就領了這丹霞玄渚的禁制令牌。
駕元光抵達這丹霞玄渚,歸無咎已經大緻明白,此事果然是門中刻意交代。
這丹霞玄渚内裏如何他還不得而知,但前來的路徑上已經能夠窺出幾分奧妙。這一處道場地理位置極爲偏僻,距離九轉靈光殿不過六千裏。
更絕的是,周圍千裏之内有七八座類似的浮嶼道場,均爲元嬰三重甚至更高修爲的修士所居住,那人人避之不及的五陵殿主嶽玄英赫然也在其中。這七八處道場将丹霞玄渚包裹在正中,陣法交錯,旁人若無圖譜極容易失陷其中。
一個靈形修士在這偏僻之地閉關苦修,說是與世隔絕也不爲過。
手中青色牌符一晃,浮嶼中五色祥光一閃,陣門大開。歸無咎不由眼前一亮,果然上佳福地并非虛言。
這圓形島嶼上空爲一團白霧遮掩,宛如傘蓋,使人難以外窺其虛實。外圈環列十二個入口,每個入口均以兩座十餘丈高的青紫怪石夾峙,這怪石暗通雲霧水脈,汩汩清泉在石上不斷噴灑流淌。二石之間,瑩白美玉鑄成道路,向着島中延伸。
歸元咎沿着這白玉路徑内行,辨出其中八處建築乃是依照八卦方位所建。岡巒參差各逞其勢,宮宿館舍、珊瑚林碧、清池芳草,一切裝飾炜炜煌煌,盛麗無方。歸無咎無心觀賞其景,反正自己也不會在此處居住太長的時間。擡頭望去,東北角處一座清新淡雅的四重竹樓應當是居住之所,于是徑直走了過去。
這丹霞玄渚其實已經閑置六七十年之久,然而歸無咎進入竹樓之中,隻見其中裝飾俱新,纖塵不染,顯然是有人打掃過。
竹樓正廳面積頗大,東向牆面上是一副簡易的“四洲六海圖”,與法器之流不能相比,地理形勢也甚爲粗略,但卻将四洲六海所有一二等宗門标注出來。“四洲六海圖”對面牆壁上同樣是一副圖畫,卻是越衡宗山門中最主要的千座山峰分布圖。
跨過正廳,相鄰的一間是打坐行功的靜室,歸無咎跨步過去,目光一凝。
光潔的地闆上,一側放置了兩套墨色的真傳弟子服飾和精緻法器,另一側卻是一疊紫檀木盒,二百隻白玉瓷瓶。室内青光閃閃,一隻“青華幻印”折作飛鳥模樣,在空中輕輕搖曳漂浮。
歸無咎一招手,這飛鳥鋪展開化作一張紙形光幕,開頭是一行清幽秀雅的小字:“治家未嚴,僚屬營私弄巧,已革去司府之職,罰爲行役。特奉上五行精玉百盒,上等丹藥二百瓶,幸望笑納。”随後簡要文字介紹了事情的原委。落款處未著姓名,畫了一枚小小荷花。
歸無咎略一思量,這應當說的是鼎湖閣司府田平之事。不過他本來也并未吃虧,此事也從未放在心上。這等雞毛蒜皮的瑣事如果耿耿于懷,還修什麽仙,成什麽道?
這事原來是一件延續了十二年大烏龍。這些年歸無咎按例領取丹藥,隻當是門中履行南宮掌門的交代,從未多想;每月三種珍丹各三瓶也足用了,并不額外多取。而在田平心中,原原本本卻是另一回事。
十二年前,歸無咎入閣的第三日,鼎湖閣掌閣素太平便親自吩咐了當值的司府田平,說到若是一名爲歸無咎的沖霄閣新晉弟子前來,須盡量與他方便,不必吝啬。
素太平向來清高耿介,閣内行事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,有事便吩咐其下四位掌次,從來不對下面的司府、司庫、守正一類人物假以辭色。那一日恰好四位掌次都被他指派出去做事,而照拂歸無咎的旨意又來自于那等人物,疏忽不得,于是破例親自吩咐了當值的田平,面色和悅,也算是極爲難能可貴了。
這田平也是見慣了顔色的人,見素太平越過掌次直接交代這麽一件事,而且還對自己這小角色客氣得很,卻聰明的過了頭,咬定了素太平如此做是有什麽陰私,自以爲逮到了一個巴結靠攏素掌閣的良機。
等歸無咎以來,田平忙不疊的将許多上好丹藥奉上。當時歸無咎也隻道他得了上頭吩咐,無不笑納。不僅如此,每月更将三瓶四象合氣丹,碧梧純元丹,五鼎采陽丹當份例主動奉上。歸無咎見數目已然足用,也不再取。
來信之人有一次無意中和旁人說到,懷疑“歸師兄”是那待诏真傳。田平堂兄作爲這人随侍仆從,卻将這消息傳入田平耳中。田平比對沖霄閣弟子名錄,果然姓歸的隻有歸無咎一人。隻是不解“待诏真傳”是何等身份,當即四處刺探消息,沒想到還真被從一位見聞廣博的舊識處搞明白了。
田平這時方才“恍然大悟”,定是素掌閣不知從何處風聞消息,于是暗中結交歸無咎。想想也是,以那素太平的冷硬性子,若非這有望沖擊大能之位的待诏真傳,誰能得他如此相待?
那日聽聞歸無咎參與真傳铨選之會,田平立刻大驚,這說明歸無咎爲待诏真傳的消息竟然是虛假。想起歸無咎十二年來從鼎湖閣中撈取的大量丹藥,不由得極爲肉疼。
私心忖度,必然是歸無咎自知在沖霄閣中資質最差,于是自己暗中散布流言,布下一個彌天大謊,假借待诏真傳的身份攫取利益,連素掌閣也被瞞過了。又想到自己如能及時止損,素掌閣必能高看自己一眼。于是急忙叫停了發往歸無咎處的丹藥。
至于素太平對歸無咎的關照正如木愔璃一般,本就是上面安排的公事,卻完全不在鬼迷心竅的田平考慮範圍内。直到真傳铨選結束,田平才惶惶不可終日。
無心大道之人,爲了蠅頭之利勞碌奔波,歸無咎也隻一笑而過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