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客座青年聽了嶽玄英解釋越衡掌故,點頭道:“原來如此。”
手指身旁那黑臉少年,青年突然道:“陰陽魚試……唔,讓他上場試試吧。”
以嶽玄英爲首的十三人俱吃了一驚,十三雙鋒利目光在那黑臉少年身上逡巡。
這黑臉少年的相貌稱得上清秀,但是缺少了一種靈動。站在那裏兩三個時辰,一副木木的表情從未變過。這時被十三位真人仔細端詳,沒有現出半分局促,仍是那副闆滞面容,仿佛深山頑石,自性不變。
嶽玄英等人原以爲這黑面少年是這人的後輩弟子,随他出來見見世面,也都沒有過多在意。沒想到這青年竟存了讓他上場的心思。
青年從容道:“不是說十餘萬載之前,你們越衡宗治下的什麽一等宗門都有低輩弟子來嘗試一二麽?莫非我們原陸宗還不如你們四洲六海的一等宗門?”
瞥了盧真人一眼,揶揄道:“至于方才你所說的“不但無交通之功,反而使門下弟子生出驕矜之心”雲雲,我想這小子不至于如此不成器,你們大可放心。”
嶽玄英略一沉吟,道:“可。”
盧真人道:“嶽殿主……”
嶽玄英擺了擺手。他一瞬之間已經想的很清楚,這青年分明蓄謀已久,而本宗首腦人物想必并不反對。眼前這黑面少年貌不驚人,但不用多想也知道非等閑之輩。既然此人前來觀禮,窺見本派弟子虛實,那麽看一看對方門下傑出人物是何等表現,并不算是吃虧。
主持法會以他爲主,盧、霍二人爲副。既然他拿定主意,盧真人霍真人也不再多言。
這黑面少年聞言,竟然不再征詢那青年的意見,自顧自駕起一道元光,躍入陰陽雙魚旁邊。映入他眼簾的,正是昨日偶遇的那白袍青年,對他報以一縷和善微笑。
嶽玄英等人本拟門中弟子比試完畢之後,再讓這黑面少年出手。不料想這少年并不請示長輩,徑自就飛入場中,倒是令他們一陣愕然。
甯素塵飄然落座後,本屆二十四名弟子就隻剩下歸無咎一人。歸無咎也不拖延,起身步入場中。正要仔細端詳這惶火陽魚一番,孰料太和天宮上飛來一人,卻是昨日舊相識。
天宮前兩重中許多元嬰真人、金丹修士,似乎依舊沉浸在甯素塵的驚豔表現中,交頭接耳,似乎見此盛事,與有榮焉。而光幕之外的真氣境弟子,也是喧喧嚷嚷,好不熱鬧。此刻突然見到陰陽雙魚旁多了一個不速之客,均自面色古怪。
歸無咎朝他一笑,道:“你也是來一試這陰陽雙魚的麽?”
這黑面少年點頭。
歸無咎道:“你先來?”
黑面少年側身環視一圈場上已經比試完成的二十三人,道:“你們先比完。”
他雖然讓歸無咎先試,卻并不後退,似乎打定主意要近距離觀察歸無咎整個出手的過程。
歸無咎也不介意,點了點頭上前一步,凝視着惶火陽魚。
當歸無咎的身軀走近這惶火陽魚一丈之内,心頭的種種疑慮猜想渙然冰釋。心情大好之下,竟然轉頭沖黑面少年露出一個微笑。
黑面少仍是那副木木的神情,對歸無咎英俊的臉龐和潔白的牙齒毫無表示。
按照常理說,《九元書》修行愈順利,成就靈形之後根基愈厚,潛力愈深。但是這是有一個條件的,那些在《九元書》修習過程中遭遇困阻的類型,無一屬于道法不純,理解有差。
而歸無咎卻是一個例外,他雖然修滿真氣九重用了十二年時間,但對《九元書》的理解已經到了純明不二的境地,本就不在元嬰真人之下。之後得到無名墨珠相助又更進一步。他修行速度之所以如此緩慢,卻是因爲靈根品質太差的緣故。
這在沖霄閣中是前所未有的。沖霄閣,向無靈根四品以下的修士。
歸無咎不那麽妄自菲薄地推測:自己即便修行緩慢,想必和其他人的修行緩慢有所不同吧?原本這也隻是一個模模糊糊的猜想,但是得到無名墨珠相助突破返照關,見到了那最終的秘密之後,歸無咎堅定了自身的判斷,這才毫不猶豫的決定一試真傳之會。
歸無咎突破靈形境時,曾經産生過一種《九元書》宛如實體、棱角分明的感覺。現在凝視着眼前這座惶火陽魚,這種感覺再度浮現了出來。
雙目穿透這惶火陽魚的金色形體,洞察其腹心的一絲一毫,就是元嬰真人也難爲之。在場之人恐怕除了那客座青年之外,無人能做到。
而現在歸無咎卻覺得自己做到了,這魚身本來就非實體,而是由八十一道陣圖構造的一種“陣”的力量。九枚乾明赤陽珠蜷縮一團,所在之處正是這“陣”的支點,在魚腹中清晰可見。
這是怎樣一種清晰呢?這種清晰不是靜止的,而是運動的。自己在魚尾施加了多大的力量,這股力量如何傳遞到魚腹中,九枚乾明珠又将産生怎樣的變化,這一切無不了然。
就像—
看到了未來。
歸無咎由此産生一種神遊物外,窮盡變化的奇妙感覺,無數可能性在他心頭流淌。歸無咎看到了,自己以一式“枯幹栖鳥”的“元始式”出手,一珠,二珠,三珠……第四枚乾明珠露出一半,終究未能從魚口中躍出。
如果就這麽随手輕輕一拍……第一枚乾明珠躍到距離魚口三寸的地方,力衰落下。
……
歸無咎微一歎息。畢竟自己是用四十二天完成一輪修行,行氣斷續,缺乏一股剛直之力。論幹脆順暢,确實不如那些修行較快的同門。
這,不是自己的強項。
場内場外,出手過的同門,旁觀的真氣境師弟妹,以及太和天宮上諸位前輩修士。一切大衆,此刻從甯素塵的驚豔和黑面少年的意外出現中恢複,無不皺着眉頭,看着場中的歸無咎。
此前諸位應試弟子,調息良久的不乏其人,但是其等均是跨步而立,凝神運功,然後擺出五式中自己最擅長的變式。沒有一絲怠慢,衆人的等待也是理所當然。
但是歸無咎這副架勢,站在惶火陽魚之前率性散漫,不像是在參與真傳之試,倒像是在賞鑒古玩珍寶。
就在衆人面面相觑之時,歸無咎出手了。
并非五式功架中的任何一式,沒有準備,歸無咎一揮手擊打在惶火陽魚的魚尾上,令人猝不及防。像是踏春郊遊,憑欄而立,興之所至後随手一掌拍打欄杆。
一……二……三……
望着沖天而出的三枚乾明珠,不少人心道:“莫非這歸無咎眼見甯素塵驚豔蓋世,于是自慚形穢,扛不住壓力自暴自棄了?”
再仔細想來也就釋然了,此人曆時十二載,方才修通《九元書》邁過真氣九重,資質本就是沖霄閣立閣以來最差的一人!因其有幾分紙上談兵的本事,再加上他破境的速度實在太慢了,竟然産生一種神秘感,讓人對他産生不切實際的期待。
或許這種神秘感就是歸無咎本人刻意營造的,以掩飾其沖霄閣中禀賦最低的難堪。但是在這真金烈火的關頭,終究是要現出原形的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