彼時慕雲铎還是個五六歲的男孩,皇祖父帶領宮眷貴臣去行宮避暑,作爲萬曆帝最疼愛的孫子孫女,慕雲漪和慕雲铎自然跟随同去。
一日晚膳之後,照顧慕雲铎的小太監慌慌張張地來求見慕雲漪。
“禀……禀告郡主,小主子他,他不見了!”
“什麽?”
原來午後慕雲铎便溜出去玩了,至今還未歸來,可是奴才們又不敢去禀告太子、太子妃,更不敢驚動上頭的兩位大主子,于是便來找郡主。慕雲漪決定獨自去找弟弟,剛出行宮東門之時,卻遠遠看到了弟弟的身影,這才松下一口氣,與此同時又有些氣惱,于是嚴厲責問道:“雲铎,你去哪裏了?”
聽到姐姐的呼喚,慕雲铎先是一驚,後立即低下了頭,似乎不敢直視姐姐。
慕雲漪覺察出了不對勁,于是靠近弟弟,語氣放緩後再次喚了一聲:“雲铎?”
慕雲铎仍舊沒有吭聲,反而将頭埋的更低。
顧不得許多,慕雲漪上前拉起弟弟的手臂,擡起他的頭,便看到了一張帶着紅腫淤青甚至還有點血迹的臉蛋。
“誰幹的?”慕雲漪心中騰起怒火,宮中的小主子慕雲铎可以動得,而她慕雲漪的弟弟,動不得。
卻沒想到慕雲铎嗫嚅了一句:“是,是我先動的手……”
“哦?”慕雲漪背過雙手,“我們皇太孫長本事了?”
此刻的她心裏其實是歡喜的——是雲铎主動出手,而非被人欺負。
自然了,心中所想是不能表現出來的,于是慕雲漪再不說話。
小雲铎見姐姐沉默不語,以爲她真的生氣了,眼睛滴溜滴溜地轉個不停,最後試探性地擡頭看了她一眼:“姐姐,可不可以幫铎兒保密,不要告訴父王和母妃?”
“可以倒是可以,隻是你要同我說說,你爲何動手傷人?”
“我……”小雲铎複又低下了頭,如何也不肯道出真相。
“好啊,你不告訴我也可以,我這便告訴皇祖父去,過兩個月的秋狝定不帶你同去了。”說着,慕雲漪便佯裝轉身要走。
果然身後的小雲铎立即開了口,然而令她沒有想到的是,弟弟并沒有因此妥協,反倒說:“好,铎兒今年不去秋狝了,隻要姐姐保密便好。”
這下子,慕雲漪覺察到事情絕非隻是小孩子打架那麽簡單,于是她轉身回到小雲铎身邊,或許女孩子總是長得早一些,所以盡管慕雲漪大了雲铎不過兩三歲,那時卻高出一頭來,所以慕雲漪索性蹲下身子,仰頭看着弟弟。
“我的雲铎不會無緣無故欺負别人,一定是對方做了什麽讓你難過的事情,對嗎?”
“是……”
“有人搶了你的物什?或是有人捉弄你,讓你難堪?”
“都不是……是他們……他們……”小雲铎捏緊了拳頭,漲紅了臉,到最後終是吞吞吐吐地說了出來:“他們說姐姐天生不祥,是妖星降世。”
原來是這樣,那一刻,慕雲漪的心開始猛烈的震動,并非因爲聽到别人說自己是不祥之人,因爲從自己懂事起,她便知世人皆說自己是妖女,比“天生不祥,妖星降世”更不堪、更刺耳的她都聽到過。
讓她觸動的是弟弟第一次對人出手,竟是因爲自己……從小自己生活在皇祖母的身邊,而弟弟長在太子東宮,相處的時間并不算多,卻沒有想到他對自己的維護,這樣的單純而徹底。
“就因爲這個?”
“是,就因爲這個。”
“傻瓜,嘴巴長在别人身上,由他們去便是。”說着,慕雲漪伸出指尖輕撫弟弟嘴角的淤青。
“那可不行,任何人都不可以這樣說姐姐,嘶……痛!”
看着弟弟呲牙咧嘴的樣子,慕雲漪又心疼又好笑,睨了他一眼嗔道:“這時候知道痛了?以後看你還敢不敢這麽沖動。”
“以後若還有人敢這麽說姐姐,铎兒還是會動手,而且要更用力!”慕雲漪噘着嘴,尚有些嬰兒肥的臉上故作嚴肅地擰着眉頭,讓慕雲漪心頭一暖。
小雲铎看着姐姐淡淡地笑容,小心翼翼地問道:“姐姐,你不生氣了嗎?那你不會告訴父王母妃,也不會告訴皇祖父的,對嗎?”
慕雲漪伸出右手小拇指道:“我們打勾勾,姐姐一定會替你保密的!”
小雲铎也伸出小拇指勾住姐姐的,歡呼道:“姐姐最疼铎兒了!”
……
慕雲漪從回憶中醒過神來,看着弟弟的身影,心底默默地想着:是你最疼姐姐才對。
慕雲铎不知道此刻姐姐的心理活動,繼續着自己的“示威”,他松開了孫言的衣領,孫言便像是一棵無根的樹,翻然倒下。
“本世子今日便是要所有人知道,安和公主便是這西穹天下最尊貴的女子!”一字一句,擲地有聲,慕雲铎昂首審視四周,明擺着不允許任何人有違逆之意。
然而,縱然大多人都被慕雲铎淩厲的目光震懾道,但仍是有人走上前來,便是方才孫言身邊的禮部尚書大人。
“公主,世子,老臣身爲禮部尚書,有話不得不說。”
“尚書大人,但說無妨。”慕雲铎以爲此人又要诟病姐姐的身世,心道:好好好,小爺我最是不怕與人辯駁的,既然你不怕死,我便奉陪到底!
他巴不得此刻與人唇槍舌戰一百回合,好讓所有人都真正心服口服。
然而禮部尚書開口卻轉了話題:“孫太傅今日卻是言語有失,冒犯公主,但他身爲朝廷官員,生死罪責應由君主定奪,世子雖曾貴爲皇太孫,但如今到底隻是親王之子,甚至在朝中都未曾任職,又怎可随意代君斬殺大臣?這于禮制、法度皆是相悖啊。”
随着禮部尚書道出的這番話,沉寂了許久的月華台又開始有人暗暗私語,尤其是思想陳舊古闆的一派文臣,此時心頭都開始嘀咕。
“尚書大人說得有理,縱然如今我西穹無主,世子這做法也未免過于逾矩。”
“是啊,縱然太傅出言不遜、理該問罪,那也該是先行收押候審,經由三司會審定罪,最後再行處置是……”
“是啊,到底隻是親王之子,怎可代替天子,對朝廷重臣下死手……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