薊王與二宮太皇,及舞陽君之事,爲何隻做“負俗之譏”。
所謂“負俗之譏”,乃指“因不諧于流俗而受譏議”。故又稱,“負俗之累”。
今漢袁康《越絕書·越絕外傳記範伯》:“有高世之材,必有負俗之累。”《漢書·武帝紀》亦有:“馬或奔踶而緻千裏,士或有負俗之累而立功名。”
隻因,薊王房中之私,不涉家國天下,無損國祚社稷。何況,增成公審,中丞賈诩,對薄公堂。背後主謀,乃暗掌蟾宮之黃門内宦。所求無非梁冀金山。
薊王身中奇毒,昏睡不醒。遂爲黃門内宦所乘。是故,“不知者不罪”。
然,“明知故犯”,“罪加一等”。
是故,關東群臣皆以爲。薊王宜審時度勢,當早做切割。《韓非子·有度》:“法不阿貴,繩不撓曲。法之所加,智者弗能辭,勇者弗敢争。刑過不避大臣,賞善不遺匹夫。”
遂有:“王子犯法,庶民同罪。”
毋需動用私刑。隻需将二宮太皇,繩之以法。薊王足可保全名譽。此,亦是法家之精要。
然須知。我大漢,獨尊儒術。
《論語·爲政》:“子曰:‘道之以政,齊之以刑,民免而無恥。道之以德,齊之以禮,有恥且格。’”
孔夫子說。道之以政,齊之以刑,百姓隻求免于罪罰,卻無廉恥之心(隻要不違法就可以了);道之以德,齊之以禮,百姓有知恥之心,且能自我檢點而歸于正道(心存道義)。
故于漢人而言,道之以德,齊之以禮。方是治世之道。
《易·系辭傳》:“天地之大德曰生,聖人之大寶曰位。何以守位曰仁,何以正人曰義。”
《易·系辭上》:“成性存存,道義之門。”《史記·太史公自序》:“是故,《禮》以節人,《樂》以發和,《書》以道事,《詩》以達意,《易》以道化,《春秋》以道義。”
一言蔽之,春秋決獄。
薊王縱無辜,然事已至此。二宮太皇并舞陽君,舍身爲藥,存續性命。更有董太皇,因而受孕,十月懷胎,一朝分娩。薊王豈能殺其母,而立其子。
即便,曹節坐實背後主謀。然早已撒手人寰。人死爲大。縱夷三族之重罪,亦無可複加。于是,一衆幫兇從犯,涉事人等,皆罪加一等:董太皇飲藥死;畢岚、曹沖、宋奇等,下獄死;窦太皇、安貴妃、甯貴妃、宋貴妃等,貶爲庶人,徙比景。“徒者奴也,蓋奴辱之。”
餘下從衆,如亞馬遜禦姬等,髡鉗城旦舂(五歲刑),完城旦舂(四歲刑),鬼薪、白粲(三歲刑),司寇作(二歲刑),罰作、複作(一歲刑),不一而足。
若以此論。薊王後宮去半。
然若,薊王自領首謀。從衆皆免罪。
如何自領首罪?
明知而故犯。
前日,窦太皇竊問:事不可爲,又當何爲?
薊王答曰:必全家門。
亦如薊王答王太後:雖有天子诏書免罪,然負罪之心不減。薊王所行,便是素王所言,“有恥且格”。
西宮,皇英殿。
仰卧“美人榻”上,塗脂抹粉,伐毛洗髓。諸多女侍醫,熟門熟路,妥善打理。董太皇,猶未回魂。
薊宮五珍:麻姑臔挲、上元朏蹂、盧暒琢臎、田聖丁香、華妁曲湯。非薊王不可盡知其妙也。
“妹可知,王上心思?”董太皇,榻上輕問。
寬衣解帶,玉體橫陳。饒是見慣不怪,諸王宮侍醫,亦不由明眸。本以爲,董太皇四旬開外,人老珠黃,難入鴛鴦合歡。豈料,玉肌凝脂,柳腰花嬌;博碩肥腯,雍容豐姿。花開盛極,猶未顯衰。
“長姐,少安。”窦太皇言短,而意猶未盡。
相鄰窦太皇,年輕足有九歲。三十幾許,幽居十載,昙花一現。青澀未褪,初嘗滋味。桃李抽萌,含苞吐蕊。花期遲至,花枝堪折。
天家帝後,珠聯璧合。
河間姹女,名門嬌女。煥然一新,豔光四射。
宮妃侍寝,乃後宮頭等大事。名籍排序,皆出長孫王後。最遲三日,已告知各,殿館觀閣。三日之中,侍醫日夜診視,飲食起居,各有忌諱,以防染疾抱恙。侍寝當日,更需洗漱裝扮,内外一新。妥善打理,方可入合歡殿,侍寝夫君。
循《薊王起居注》。夜幸七妃,二女仙。然薊王不日将成,太上皇帝。故薊王親傳口谕,另幸太皇二人。
遍傳後宮,衆皆安心。
金華殿。
“如何?”見媵妃程環入殿,甯貴妃忙問。
“夫君傳命,太皇侍禦。”程環言簡意赅。
其妹程璇,亦母憑子貴,貴爲媵妃:“貴妃無禍矣。”
謂,“眼見爲實,耳聽爲虛”。甯貴妃這便定計:“速去一觀。”
“喏。”程氏二妃,齊聲應諾。
經由西宮九重皇英殿,前往北宮七重合歡殿。經“四宮回廊”可至。毋需橫越,十字飛閣。後宮多女官,并無黃門。便有重臣奉命入宮,亦直入靈輝大殿。姻親觐見,亦多在南宮披香殿。即便王太後召入增成殿,亦有天梯往來。四宮九重回廊,皆爲後宮專用。
是故,凡侍寝宮妃,無需裹被送入。宮人挑燈引路,身披素紗襌衣,輕移蓮步,自行前往即可。金玉首飾,一概摘去。不顯宮秩,皆爲人婦,承歡夫君,足矣。
按部就班,侍寝有籍。平日并無人觀瞻。
然,今時不同往日。董姝、窦妙,一出殿。便覺衆目睽睽。
素紗薄透,纖毫畢露。襌衣绯紅,妖娆更顯。
雖無人品頭論足,然即便是目光所至,董姝、窦妙,亦難以招架。
先是甯貴妃,還有安貴妃,更有宋貴妃。數日之前,董姝、窦妙,高高在上,不可冒犯。數日之後,乾坤陡轉。薊王榮登太上帝位。王太後尊太皇太後。董姝、窦妙,太皇大位已去。今歸何處,皆在夫君,一念之間。
比起董姝,上天無路,遁地無門。
窦妙,從容不迫,甘之如饴。
畢竟,再世爲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