董太皇,無言以對。
名節盡毀,骨肉分離。還有何面目,見列祖列宗。更加薊王,三興在即。
如何,獨善其身?
不若歸去。
唯恐,驟失倚仗。董氏舉族遇害,累及董侯性命難保。董太皇,又豈敢輕言赴死。萬幸薊王,禮遇如初。後宮更無,蜚語流言。且如先前,被發跣足,訴之薊王太後。彼時,醉酒受辱,非出所願。董太皇,此事無過。豢養童子遮掩,亦情有可原。稍後,貴子爲何後所截。再後,又被賊臣立爲漢帝。董太皇,亦無能爲力。
若論過錯。悉知有孕,此子不倫,不宜生出。
然,“天地之大德曰生”。董太皇,執意保全。該論何罪?
忽憶窦太皇,先前所言:漢宮多少事。
西宮,增成殿。
薊王親臨,求問王太後:“董太皇,被發何言?”
王太後答曰:“王上,少安。閨閤之言,何足道哉。”
有其母,必有其子。少時,母親義結金蘭。福禍與共,信義無缺。既應董太皇,萬勿外傳。便是薊王,亦不例外。
知薊王亦受困,甄下流言。不知董侯身世。王太後這便寬慰道:“太皇無辜。濁亂漢室,非其所願。”
“善。”薊王無功而返。
洛陽金市,天下一肆。
“如何?”侯殷入室相問。
“事成矣。”馬元義指案笑言。
案上積滿皮囊。侯殷解開一觀,金光耀眼。正是梁冀金山。
“餘下何在?”侯殷,渙然冰釋。
“公子少安。餘下未取。”馬元義獨目,精光一閃:“菟園常有遊俠擊鞠。恐爲其所知,故不敢輕動。”
謂“财不露白”。曆經數載,京中太平道徒,終尋得梁冀金山。若大張旗鼓,爲遊俠所窺。功虧一篑矣。
“善。”侯殷亦知,茲事體大。眼看便要,達成所願。亦毋需,急于一時。
馬元義出言相試:“大賢良師,不日舉事。兵甲糧秣,多多益善。梁冀金山,可充軍資乎?”
“有何不可。”侯殷面色如常。
梁冀金山,便分去一半。亦足可将宋皇後贖回。侯殷,自幼錦衣玉食。享盡榮華富貴。不說“富貴于我與浮雲”。曆經生離死别,生死大難,早已看破紅塵。隻需将皇後,救出火海。侯殷此生無憾。
“聞公子,常夜入太倉。”馬元義,看似漫不經心。
“然也。”侯殷答曰:“‘不入虎穴,不得虎子’。‘知己知彼,百戰不殆’。”言下之意,乃爲刺探宋皇後下落,而不惜以身涉險。
“公子,珍重。”馬元義,言盡于此。如前所言,太平道,舉事在即。正值用人之際。切莫因小失大,因私廢公。
侯殷心領神會。相處多年,馬元義其人如何,侯殷焉能不知。
是夜,蟾宮折桂館。
扶風侯公子,一擲千金,乃館中熟客。雖不露形迹,然館中盲童,聞聲可知。
“館中可有風聞?”侯殷随口一問。
盲童小黃門,這便私語相告:“前日,有淮泗巨富入館。”
侯殷心中一動:“折桂何人?”
小黃門笑而無語。
侯殷,早已見慣不怪。暗取馬蹄金餅相饋。
一金入袖。小黃門悄聲答曰:“宣陵諸貴。”
宣陵,乃桓帝陵:“建甯元年二月辛酉,葬孝桓皇帝于宣陵,廟曰威宗。”諸貴,便是“諸園貴人”。
略作思量,侯殷這便問道:“莫非,田聖等九女乎?”
“公子,所言是也。”小黃門聽聲辨位。趕在館中主事,捧卷抵近前,悄然告退。
“淮泗巨富,宣陵諸貴。”侯殷心中一動:“莫非,陳王寵。”
“公子,無恙乎?”不及深思,掖庭令畢岚,已至座前。
侯殷笑答:“無恙。”
“今夜,欲折何人?”畢岚笑問。
“宣陵諸貴,可乎?”侯殷反問。
“有何不可?”畢岚笑聲不減。論膽大包天,黃門内宦,一指首屈。試想,于天子腳下,二宮之畔,太倉之頂。藏污納垢,尋歡作樂。無本生意,日進鬥金。論生财有道,遠超陛下母子。陛下西邸賣官,太後永樂求貨。終歸“得人錢财,與人消災”。如何能與黃門,借雞生蛋,借花獻佛,相提并論。
扶風侯公子,一擲千金,樂不思歸。乃蟾宮貴客。畢岚出身黃門,論侍奉君前,阿谀獻媚。早已深入髓裏。這便另去手卷示之。
宣陵諸貴,除田聖外,八女俱在。細觀美人圖卷。侯殷心中一動:“此女如何。”
畢岚暗自歎息:“公子晚矣。”
侯殷這便了然。必是淮泗巨富,先行折貴。假作語透不悅:“何人疾足(先登)?”
畢岚答曰:“乃淮泗貴客。”
“淮泗……”侯殷故作沉思。
本因爲,此事隐秘,必不願告知。豈料,畢岚竟不遮掩:“乃合肥侯也。”
“竟是天子之弟。”饒是侯殷,亦不由一驚。
“然也。”畢岚,洋洋得意:“‘耳目欲極聲色之好,口欲窮刍豢之味’。公子當知,夜入太倉,蟾宮折桂。不過其一也。”
“哦?”侯殷,聞弦歌而知雅意。有求于人,先授以柄。蟾宮折桂,謂投名狀是也。欲求曹節等黃門宦官,代成其事。必先登蟾宮折桂。
事後,方能與曹節相見。求其出手相助。
見侯殷已然醒悟。畢岚交淺言深:“亦如公子。若不登蟾宮,何以求贖皇後?”
“大人,所言是也。”侯殷一聲慨歎。
畢岚,意猶未盡:“時,勃海王悝,因中常侍王甫求複國,許謝錢五千萬。(桓)帝臨崩,遺诏複爲勃海王。悝知非甫功,不肯還謝錢……”
侯殷怒火中燒,而面色不變。
正因王甫,與勃海王之舊事。唯恐相求之人,出爾反爾,不肯“還謝錢”。曹節才定下此規。
欲全其事,先登蟾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