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孟德若應,必死無葬身之地。若不應,便是忤逆大罪。且遷都之議,名正言順。甄下遠離漢中,不利治理。
換言之。毋論曹司空,亦或是史侯。皆無君臣和睦,如魚得水之心。皆欲,先苟合,再除去。
真可謂,“棋逢對手,将遇良才”。
試想,若果真二人,幸爲君臣。大漢朝堂,好不熱鬧。
隻可惜。今漢國祚日艱,苟延殘喘。不容有失。
甄都宮,承光殿。
自親眼目睹,刀筆小吏,慘烈攻城。百官無不同仇敵忾。試想,若無同僚,振臂一呼。衛将軍營士,轟然響應,捉刀陷城。必是中軍隊列,百官接力強攻。此時,或早已骨斷筋折,頭破血流,折損城下。将心比己,如何能不對二董,深惡痛絕。
論宦海沉浮,禦下有術,曹孟德日臻化境矣。
“轟——”
一聲巨響,土崩瓦解。
碎屑雨落,華堂狼藉。
董侯正襟危坐,目光虛無。所幸黃門令左豐,搶先一步,護于榻下。
虎贲郎損傷過半。四角多有缺失。董承,董重,親臨死士,守備要沖。與衛将軍營士,刀劍互搏。數次殺退強敵。然畢竟兵微将寡。曹孟德麾下勇将,輪番上陣。虎贲郎,多有筋疲力竭,敗局已定。
曹司空,雖穩操勝券。日落前,卻鳴金收兵。
遣司空司直程昱爲使,入承光殿面聖。
“臣,程昱,叩見陛下。”
“程昱!”董重披頭散發,丢盔卸甲。一日鏖戰,血虧氣散。厲聲出口,竟大氣不出,難以爲繼。
程昱,雲淡風輕,以禮相待:“見過,大将軍。”
“呼——”車騎大将軍,一聲悲歎,頹然坐地。
“司直,所爲何來。”董侯不疾不徐,似有所悟。
“禀陛下。臣,奉司空之命,乞陛下移駕。”程昱,伏地奏對。
“曹司空,欲徙朕何處。”董侯不置可否。
“臣,實不知也。”程昱,如實作答。此言另有深意。所謂“待價而沽”。且看天子如何行事。
若仍執迷不悟,任由二董胡作爲非,曹司空,必言廢帝。彼時,不爲天子,一杯鸩酒,可送歸西。
若幡然悔悟,痛改前非,下罪己诏。許可保大位,仍爲九五之尊,大漢天子。彼時,曹司空總朝政,君臣和睦,成一段佳話也。
換言之。君如何待我,我當如何報之。
董侯雖年幼,然少年老成,有明主之姿。豈能,不會其意。略作思量,董侯這便言道:“司直且回曹司空。容朕三思。”
“喏。”程昱領命,再拜而出。
董侯,居高下問:“大将軍,以爲如何?”
董重,垂頭喪氣,不能言語。
反倒安集将軍,董承答曰:“陛下不知,司空軍令乎?”
“軍令何出?”董侯随口相問。勝負即定,負隅無益。
“‘攻承光,漢室除穢’。”董承切齒言道:“陛下以爲,漢室除穢,隻爲臣與大将軍乎?”
“這……”董侯心中,猛然一驚。莫非,曹司空亦知,永樂隐秘。
董承悲聲一笑:“曹司空,再無掣肘矣!”
“既如此,何需程昱爲說客。”董侯,心存僥幸。
“陛下,畢竟大漢天子。豈無故而弑之。”董承,已窺破曹司空心意。
“安集将軍,所言是也。”董侯,萬念俱灰。
“徐州呂奉先,何爲?”車騎大将軍董重,切齒發問。
“呂鎮東,奉薊王敕命。并伏波将軍陳登,疏通淮泗。”黃門令左豐,已收密報。
“某,中陳公台之計矣!”董重,死到臨頭懊悔遲。
董承,焉不自醒:“大将軍矯诏入宮,兵挾天子。皆出陳公台之謀乎?”
“然也。”董重,追悔莫及。
董承,涕泗長流,悲極慘笑:“我等家小,具下獄死矣!”
“陳公台,與曹孟德,素不兩立。”董侯,疑窦心生:“何以,助曹滅董?”
“陛下,明見。”黃門令左豐,适時出生。此才是關竅之所在。
難得左豐出聲。董重、董承,雖急中生智,仍苦思不解。
黃門令左豐,雖稱“少令”,亦年近而立。彼時,與薊王少年相識。悠悠二十載,守護天子。縱曆經宮變,黃門凋亡,仍能獨善其身。謂“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”。胸有城府,絕非泛泛之輩。
董侯,靈光一現,忽有所悟:“欲證曹司空,不臣之心也。”
黃門令左豐,躬身進言:“如陛下所言。乃爲向薊王明證也。諺曰:‘曲木惡直繩,重罰惡明證。’曹司空,凡有不臣之心。薊王傳檄天下,關東群雄,必盡誅曹黨也。”
“黃門令,所言是也。”董侯,如臨大赦。
見車騎将軍董重,仍未醒悟。安集将軍董承,這便言道:“臣,雖結誅曹之盟,然端午刺曹,非出我意。曹孟德,‘欲加之罪,其無辭乎?’”
“端午刺客,國非安集将軍所爲?”董侯,居高下問。
“臣,豈敢欺君!”董承,以頭觸地。
“黃門令以爲,薊王,知否?”董侯,又問左豐。
“奴婢,竊以爲。王上天生,必盡知矣。況,國中‘猛将如雲,謀臣如雨’。智多如賈文和,焉能不及陳公台乎?”黃門令左豐,言之鑿鑿。
論知薊王至深。非左豐莫屬。承光殿中,無人可及。
見群臣,惶惶無依。左豐又出良言,以安其心:“奴婢聞。洛陽時,董太皇曾言,待安集将軍之女長成,可配薊王爲妃(詳見:《隴右·1.184如約而娶》。安集将軍若非端午首謀,當可舉族得免也。”
“竟有此事。”董侯,始料不及。
“确有其事!”董重,欣喜若狂。
電光石火,董承亦憶先前諸事。幸得太皇庇護,今日方知用心良苦。
死裏逃生。董承一時涕泗橫流,泣不成聲。
目視殿中君臣,黃門令左豐,亦不禁浮雲悠悠。
前情往事,湧上心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