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又百口莫辯。
事已至此,恐難爲純臣。故薊王方有此歎。謂“身家性命”。先前,孤兒寡母,樓桑宗親。如今,子嗣綿延,後妃成群。稍有不慎,滿門橫禍,血流成河。利刃加頸,薊王焉能無動于衷。
王太師,割肉飼虎,狐假虎威。見河北大治,足證薊王新政,乃中興之術。彼時,天下有識之士,已知薊王三興炎漢,勢不可擋,不可逆也。
王太師,以死明志,身正爲範。力谏薊王,不可急于求成,适得其反。
用後世話說,煌煌天漢,禮儀之邦。“坐有坐相,站有站相”。吃,亦有吃相。不可失禮。失禮,便是失節。
何爲禮節。
儒家以爲,『君君、臣臣;父父、子子』:“齊景公,問政于孔子。孔子對曰:‘君君,臣臣;父父,子子。’公曰:‘善哉,信如君不君,臣不臣;父不父,子不子。雖有粟,吾得而食諸?’”
于是乎,《禮記》曰:“夫禮者,自卑而尊人。”
如此,齊景公之歎,便渙然冰釋。謂“人不爲己,天誅地滅”。試想,若無自卑尊人之禮。豈能将辛苦所得,無償奉于他人。臣不奉君,子不養父。雖有粟,吾豈得食?
才有,“孟(子)曰:楊朱利己,是無君也;墨子兼愛,是無父也;無君無父,是禽獸也”。
與禽獸何異。
又思,以直報怨,以德報德;以德報怨,何以報德?再看,春秋決獄。生子不養,枉爲人父,被子毆傷,官亦不罪。
自先秦至兩漢。儒家從不求,愚忠愚孝。而是上行下效。是故。先君君,後臣臣;先父父,後子子。爲人君、父,需先行爲範。先施恩義與臣、子。才有臣、子,後爲報效。
用後世話說,既得利者,掌握剩餘價值分配。并相沿成習,便是治世之道。秦漢之後,五胡亂華,衣冠南渡。胡俗盛行,禮儀淪喪:“壯者食肥美,老者食其馀。貴壯健,賤老弱”;“怒殺父兄,不以爲有罪”。
儒家劣化,遂成儒教。乃至,蠅營狗苟,禽獸不如之輩,橫行于世。“朱門酒肉臭,路有凍死骨”。不以爲恥,反以爲榮。
崖後無中國,身後無華夏。
鮮有名臣,絕無明主。
爲何?
權謀盛行,儒教劣化之必然。
劉備未曾親臨,慨歎五胡亂華,自廢大航海。時至今日,薊王更懼,道德淪喪,禮廢樂崩。
薊王虎踞河北,披甲百萬。一河之隔,如何能得安。袁紹不求江北,力奪荊南。袁術孤懸,故吏遠避。皆是心有餘悸。
無人敢逆薊王虎威。隻因薊王恪守臣節,無可指摘。先帝一生精明,然卻亂而不損。無所作爲。薊王行事,按部就班,循規蹈矩。有禮有節,從未有失。卻成三天天下,有其四。何也?
祖宗家法,士族壟斷。内忌外寬,弱國削藩。且令世家坐大。一言蔽之,現有體制。薊王本不該如此,薊國更不應如斯。若薊王行魚死網破,順昌逆亡,一将功成萬骨枯,殺敵一千,自損八百。曆經千辛萬苦,生死兩難。有志者事竟成,便也罷了。
正因,兵不血刃,舉重若輕。應運而生,造化使然。隻可用“天命”,方足道載。
薊王天生,不可以常理度之。
既是天命所歸,非人力可敵。
“順天者存,逆天者亡”。亘古不變之至理也。
如何能不令,天下不軌之徒,驚恐莫名。
北宮初夏,暖意未消,暑熱未起。遠非北天竺暑熱難耐,一日數浴可比。迎風館中雲霞衛,日漸顯懷。王太後有命,萬勿輕動。一切衣食起居,皆另起爐竈。精益求精。
薊王有言在先。王家有喜,宗親四鄰,置辦流水長席,不可多過百錢。百官上帖爲賀,亦成慣例。薊王專修東宮溫德觀,以存“百子賀帖”。賀帖多書金玉良言,更有佳句頻出。薊王新置溫德博士,爲諸王子啓蒙。
溫德,文治之德也。乃出《國語》:“有武德以羞爲正卿,有溫德以成其名譽。”
溫德博士與披香博士秩同。多由後宮妃嫔并少府女官兼領。諸王子,未入王子館前,皆于此處,研讀百官帖啓蒙。
薊王家爲子女,可謂費盡心機。不求學以緻用,但求學而無用。
學而無用,方能明以照奸。
四月中。長塗二龍,二處兵法。新任鎮西将軍劉繇,率京畿營士,順下大河,經鴻溝入淮泗。鎮北将軍劉岱,率翥鳳艦隊,順下大河之尾。逆入淮水,借道徐州。
不出三日,鎮南将軍劉表,命荊州水軍,出夏口,直撲淮南。另有鎮東将軍呂布,命徐州水軍,同擊袁術。四家聯軍,十萬之衆。呈四面合圍之勢。
袁術早有準備。依靠山高水險,扼斷要沖。麾下大将,依山下寨,傍水紮營。寸土不讓,與四家聯軍對壘邊境。
三日一小戰,五日一大戰。互有攻防,兼有勝負。
袁術居中調度,方寸不亂。淮南群臣,上下一心。足可自保。淮南精卒,論戰力,猶在荊州兵上。略遜于徐州精騎。大将張勳、紀靈,皆可獨當一面。另有健将數員。若非呂布轅門射戟,廣陵恐被紀靈所破。便是明證。
襄陽,荊州牧劉表府。
“袁紹必不助也。”軍師祭酒祢衡斷言。
“哦?”此語,頗出劉表所料:“軍師,何以知之。”
群僚多以爲。四家齊攻,淮南告急。江東大将軍袁紹,必不會坐視不理。将兵渡江來援,則荊州無憂矣。問計群臣,不料祢衡,語出驚人。
“謂‘此一時,彼一時也’。”軍師祭酒祢衡,卻有真知灼見:“時,合肥侯孤身過江。江東皆屬揚州牧劉繇,交州士燮亦未歸心。故爲防腹背受敵,袁術竊據淮南,以爲江東藩屏。今,江東悉平,袁紹又析廣州。欲取荊南之心,昭然若揭。明公不可不防。”
“善。”劉表深以爲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