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狂士何如?”伏完笑問。
桓典這便娓娓道來:“祢衡,字正平,平原人也。少有才辯,而尚氣剛傲,好矯時慢(輕)物。年初,來遊甄下。始達甄都,乃陰懷一剌,既而無所之适,至于刺字漫滅(言下之意,無有入眼之人,許下名士,皆不值一見)。是時,賢士大夫,四方來集。知出(身)平原,或問衡曰:‘何不從陳長文、司馬伯達乎?’對曰:‘吾焉能從屠沽兒耶!’又問:‘荀文若、程仲德,雲何?’衡曰:‘文若可借面吊喪,仲德可使監廚請客。’唯善孔融,及楊脩(楊修)。常稱曰:“大兒孔文舉,小兒楊德祖。餘子碌碌,莫足數也。”融亦深愛其才(改摘自《後漢書·祢衡傳》)。”
聞“文若可借面吊喪,仲德可使監廚請客”。饒是不其侯伏完,亦不禁瞠目結舌。
須知。荀彧、程昱,乃曹黨智魁。卻被祢衡,如此小觑。當真狂妄至極。
桓典又歎笑而言:“融既愛衡才,數稱述于曹操。操欲見之,而衡素相輕疾,自稱狂病,不肯往,而數有恣言。操懷忿,而以其才名,不欲殺之。”桓典言道:“人皆言其,重漢室,輕權臣。”
“聞此人善擊鼓。”伏完亦有風聞。
“然也。”桓典答曰。
“可先爲鼓史。”伏完似有定計。
“鬥食小吏,必不肯應也。”桓典勸道。
“令君,何不一試。”伏完笑道。
“喏。”桓典亦有所悟。
所謂“内憂外患”,“内外交困”。呂布興兵入寇,乃是外患。祢衡此人,可爲内患也。若能令曹孟德,發雷霆之怒。乃至擾亂心境,必失計較。那時,伏完等人,方有可乘之機。
誠然,祢衡此來,未嘗沒有,趁及冠之前,揚名甄都。待及冠,再登黃金台。四方館中,黃金阙,揚名天下。
或有人問:何不入薊太學壇,博論一戰成名。
另有人答曰:豈不聞學壇四子乎?
衆人幡然醒悟。薊國人才濟濟,揚名實屬不易。
甄都,禦史中丞,兼甄都令,荀彧府邸。
下朝後,程昱來訪。
程、荀二人,私交甚笃。故相互往來,習以爲常。無需投帖,無需通報。中門大開,亦可不必。
“文若何在?”廊前下車,程昱遂問。
“主父,後院操琴。”心腹恭敬作答。
命一幹人等留步。程昱自去後院。
甄都内外,皆出薊國營城術。時朝廷東遷,增築甄成。甄都令荀彧,親持營造。城中内外,一磚一瓦,一草一木,皆是心血凝聚。
那日,悉知呂布入寇。衛将軍府議,曹孟德問計。見荀彧似有未盡之言。今日,程昱遂入府求問。
“春風浩浩,春雨霖霖,高山流水少知音”。
一曲作罷。程昱已窺知荀彧心聲。
“文若心思,何不明言。”
“仲德既知,何不先言。”
二人亭中執禮,對案落座。博山爐,香氣氤氲,精神爲之一振。正是海西奇香,臘賜薊王所貢。
“呂布此來,公私幾何?”程昱先問。
“計出陳公台,何來私心。”荀彧答曰。
亦如程昱所想:“既出公義,爲何所求?”
“‘無有作好,遵王之道。無有作惡,遵王之路’。”荀彧言道:“除上公之争也。”
所謂“除上公之争”。無非誅盡曹氏父子,并朝中黨羽。此,亦不出程昱所料。然,不過如此乎?
荀彧之所以,日漸疏離。乃因曹孟德,刻意爲之。凡陽謀無損公義,必問計荀彧。且言聽計從,無有例外。然,凡陰謀有損公義,必刻意隐瞞,不爲其所知。譬如,與袁術暗中苟且,刺殺陳王寵之事。便是曹孟德背後謀劃,由程昱親手施爲。事實證明。陳王寵,确有僭越之舉。巧施毒計,不費一兵一卒,斷徐豫八國連橫之禍,又兼得四國之力。于公于私,何樂而不爲。
奈何,私通外敵,弑殺宗室。終歸非人臣所爲。諸侯王有罪,需國相上表劾奏。天子命有司查證。待證據确鑿,再治其罪。豈能先殺而後審。
此舉,已越權臣,乃賊臣所爲。便是大将軍何進,亦未曾如此行事。一言蔽之,程序正義。
試想,以荀彧之智。曹孟德背後所爲,又豈能不知。
若如呂布,這般無腦莽夫。自以爲得計,能瞞過智多如荀彧,便也罷了。亂世枭雄曹孟德,明知多此一舉,必瞞不過。竟也如此行事。又做何解?
言下之意。我曹孟德,戲做全套;你荀文若,難得糊塗。如此一唱一和,不失君臣之道。豈不二全齊美哉?
此乃,權謀之術。
于是,荀子曰:“故用國者,義立而王,信立而霸,權謀立而亡。三者明主之所謹擇也,仁人之所務白也。”
薊王素惡權謀。立義而王,天下歸心。
如荀彧這般,高潔之士。又豈不自疑。
文若之心,程昱亦知。
雖不至掩面遁走,程昱亦不得久置。問過無疑,這便告辭離去。
待亭中隻剩一人。荀彧琴音又起。
程昱駐足聆聽,正是《高山流水》。
今春,上陵禮後。上計使團,陸續歸國。然因大河尚未解凍;故多有滞留。王太師素不喜宴客。亦不受請托。曹太保卻來者不拒,财能通神。故,凡有請托,皆列隊府前裏道。
府門洞開,累日大宴。太保長子,衛将軍曹孟德,亦難獨善其身。且多爲其操持。
今夜亦不例外。
會賓客大宴,必歌舞助興。曹太保,位極人臣,宮廷舞樂,必不可少。
日間,便有屬吏,呈報樂伶名冊。曹孟德親自觀瞻。忽見“鼓史祢衡”。
孔融舉薦之人,曹操焉能不知:“可是河北名士。”
“正是。”屬吏卑躬作答。
“不爲我用,卻甘爲鬥食乎?”曹操心中冷笑。欲令其當堂出醜,這便言道:“宴上,命其閱試音節。”
“喏。”屬吏默記于心,自去傳命不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