試想。能如東海壽麋,“祖世貨殖,僮客萬人,赀産钜億”者,世間又有幾人?
終歸不過是特例而已。薊國君臣,豈無容人之量。
更何況。此事,于公于私,于人于己,皆有大利。
于東海麋氏而言。若舉族北上,遷入薊國。必遭同僚構陷,令徐州牧陶謙見疑。若被有心人,羅織罪名,誣告“裏通外國”之嫌。百口莫辯。稍有不慎,身首異處,延禍家門。更有甚者,世代祖業,皆在關東。貿易商圈,人際關系,又豈能輕易舍棄。
于是乎,舉族遷居郁洲山,趨利避害,一舉多得。更何況,追本溯源,此島本就是東海麋氏所有。
僮客萬人,悉數外放,各授家财,助其安居。既得美名,又與薊《薊法》相合。須知,凡奉公守法,入籍薊人。循例,戶戶得田一頃,良宅一棟。牛馬機關器,不一而足。多餘田宅、仆僮、牛馬,皆需按市價,販與薊國市樓,所得家财,悉入賬戶。河北五州,無有例外。《薊法》雖不過大河。關東尚未能蕭規曹随。然可以預見,待薊王三興,定鼎神器。必推行大漢全境。
麋竺素有遠見。看似散盡家财,實則深谙王意。待其妹以王妃禮聘入宮。麋竺即便不官拜上卿大夫,亦可得顯爵。那時,良宅美田,唾手可得也。
且隻需入籍,便可坐享薊人,諸多便利。寄艙券、寄田券、如約獲利,保全券可保萬一。薊國五百城港,皆可販購木蘭大舡,如豪商田韶,家有商船十萬丈。東海壽麋,擇郁洲山爲母港,舟行四海。不出數代,當富甲一方。與田韶相比,亦不逞多讓也。
于門下功曹許靖而言,能與麋竺結交,亦爲人津津樂道。
英雄相契,便是所謂“同道中人”。薊人有古風。
譬如:北海一龍(華歆、邴原、管甯),崔琰三友(崔琰、公孫方、宋階),冀州三良(李曆、闵純、耿彧),颍川五傑(陳群、杜襲、趙俨、繁欽、辛毗),荀氏六長(荀悅、荀衍、荀谌、荀表、荀棐、荀祈),汝南六賢(樊章、虞良、郭珉、李充、楊先、和洽),五子三明一國讓(田疇、韓珩、魏攸、劉慈、周昕、周昂、周喁、李孚、田豫),鄭門十賢(國淵、孫乾、趙商、王經、任嘏、張逸、劉琰、程秉、郗慮、許慈),皆并稱于世。
諺曰:“一個籬笆三個樁,一個好漢三個幫。”便是薊王,亦有劉備四友(耿雍、崔鈞、蘇雙、牽招)。
君不見,許子遠與陳孔璋,刎頸之交。得賢名無數。
漢人廟堂與江湖,一袖之隔。薊人春秋與冬夏,一牆之間。私交無損公義。尊卑不減情義。
公私分明,真英雄也。
漢家日常。非設身處地,親臨其境,不能體會。
無怪。四裔皆以漢化爲榮。
麋竺與許靖,互惠互利,互爲知己矣。
知曉詳情。百官欣然點頭。國老豁然開朗。如盧少保所言,天下家門皆百姓。
得麋竺相助。郁洲山連開三城。人物齊備,圩田三百裏。并入江表十港,惠及往來船舶。于國,亦有大利。
許欽如願得享,二千石高俸。
言歸正傳。
九九重陽節後。
甄都城門,姗姗開啓。便有斥候,奔馬入城。
不其侯伏完等人,方才悉知,陳國驚變。
江東使節,索要傳國玉玺不成。竟惱羞成怒,刺陳王寵于客舍。國相駱俊,身陷重圍,被逼無奈,飲鸩而亡。可憐發妻身懷六甲,年末便将臨盆。
更有曹孟德,乘夜發兵。雷澤衛将軍營,精銳進出。兵發國都陳縣。試想,陳國群龍無首,不戰自潰也。
慮及此處。不其侯伏完,渾身惡寒,切齒言道:“此中有詐。”
“何詐之有?”尚書令桓典急問。
“江東使節,行刺在先,曹孟德,兵發其後。豈能無詐?”不其侯伏完,似已窺破天機:“聞江東使節,乃二袁所遣。正是前黃巾餘寇,得袁術重金籠絡,欲害曹公,事敗遁走之徒。後得江東國師,笮融保舉,爲牛渚營守将。群雄過江,袁術遣主簿閻象說之,遂轉投袁術。今爲萬戶侯,食建昌縣。”
“堂堂縣侯,豈能如此行事。”桓典亦覺詫異。
“此人,利令智昏,見利忘義,無恥鼠輩。隻需許以重利,必铤而走險。”慮及此處,不其侯伏完,猛然醒悟:“不好。陳王私通淮泗諸王書信,必已入曹孟德手。徐州四相危矣。”
“爲今之計,該當如何?”桓典亦知事大。
話說,陳王寵,久爲一國之君。自桓帝時,便與國相共祭天神,後養妖賊自重。又連橫淮泗諸王,爲求自保,又引袁術過江。私藏傳國玉玺,不臣之心,昭然若揭。
可想而知,若陳年舊事,皆人贓并獲。被曹孟德公之于衆。必引驚濤駭浪。首當其沖,累及淮泗諸國。更有延燒甄都王黨之勢。
尤其甄都少年天子。心智不全,尚未元服。若悉知陳王寵背後陰謀詭計。必心生惡念,乃至遷怒旁人。
此時,若知徐州四相,與呂布暗中勾結。似有效陳王寵,養袁自重之舉。其後果,可想而知。
就好比。“拔出蘿蔔帶出泥”,“黃泥又落褲裆裏”。
當真,“跳進黃河洗不清”矣。
那時。唯有棄車保帥。罷黜淮泗諸相,亦或是罷免呂布将軍之位。無論何種情形,皆是不得已而爲之。其後果,顯而易見。便有陶恭祖三讓,徐州亦斷難爲呂布所得。王黨憾失強援,又被天子所棄。朝中内外皆失勢,敗局定矣。黨同伐異,身死族滅。
寒毛直立,冷汗淋漓。不其侯伏完,一時竟口不能言。
尚書令桓典,好言相勸:“且去見太師。”
“速,去!”伏完拼盡全力,擠出二字。
事不宜遲。二人這便同車,急赴太師府。
且看太師,如何定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