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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謂“赭面”,乃以赤色顔料塗面。出自諸夏自古以來,“尚赤(尚紅)”習俗。與中原民俗,一脈相承。自上古先民始,便把朱砂、赭石(赤鐵礦粉)撒在死者周圍,并塗抹于人骨之上,以象靈魂永生之葬俗。後世稱爲“染骨葬”。秦漢以來,明器塗朱,用以随葬死者,亦是尚赤習俗,自然沿襲。
“(東女國)男女皆以彩色塗面,一日之中,或數度變改之。”
所謂“一日之中,數度變改”。非指色彩變化,而是指塗抹部位及所繪圖案造型多變。.所繪圖案,多以面部眉心、鼻梁及下颌爲中軸,呈完全對稱。妝容大緻分爲:點紅、連紅、斜紅,三種式樣。
除去美觀,亦有護膚之功效。稍後,赭面習俗,經唐蕃古道,傳入盛唐。稱之爲“時世妝”。
白居易有《時世妝》歌之:“時世妝,時世妝,出自城中傳四方”,“圓鬟無鬓堆髻樣,斜紅不暈赭面狀。”
後世藏女,将奶渣煮沸制成赭汁塗面,稱“多甲”。亦是古風今習。
與薊王常見,漢家宮裝,風格迥異。東女國赭面妝容,更像是後世斑紋迷彩。許亦兼挾有神鬼巫術。亦未可知。
唯一例外,便是帷幄之中,竹隅女王。
從頭至腳,皆爲漢宮裝扮。描青黛眉,梳忽郁髻。面靥、花钿,白妝,唇脂,無雙仙容,絕世天姿。“視之可年三十許”。年齡于仙門而言,多無意義。如盧美人,有少容者。薊王後宮,比比皆是。
竹隅女王,曾赴瑤池仙會。并險些成爲“墉宮之主”。陳年舊事,上元、雲華等人,之所以諱莫如深。隻因亦是聽聞。未曾親眼得見。薊王竊以爲。此次瑤池仙會,必在本代上元、雲華等人,入西王母派之前。
“妾,房素。拜見王上。”竹隅女王,階下相迎。
“見過女王。”薊王以禮相待。
共入帷幄,賓主落座。
見薊王身側,上元、雲華等人,正襟危坐,如臨大敵。竹隅女王笑問:“寒暑易節,三十載。王母安否?”
“王母,無恙。”上元答曰。
說者無心,聽者有意。薊王笑問:“女王赴昆侖,瑤池仙會,已是三十年前。”
“正是。”竹隅女王輕輕颔首,眸中頗多懷念。換言之,早在薊王出生之前,西王母已完成新老交替。如此算來,竹隅女王恐已,年過半百。薊王面觀,不過“三十許”。
薊王不知。後世《真诰》,将竹隅女王,位列『女真部』“玉清神女”。高于諸墉宮玉女。乃位居仙鑒之名女仙。
薊王又問道:“此次輾轉上昆侖,本欲赴瑤池仙會,求賜‘玄素’之術。王母卻避而不見。女王可知何故?”
竹隅女王,語透深意:“王上天生。待班師,王母必有所賜。”竹隅女王所言,亦是上元等人所猜。
薊王遂言道:“孤此來,女王必已知曉。”
“威服身毒,攻滅佛國。”竹隅女王答曰。
“正是。”
“王上率兵車萬乘,披甲十萬,身毒列國,斷難禦敵。然,戰勝又當如何。”女王所慮,亦是長久之策。
“分而治之,大而化之。”薊王答曰。
“滅佛乎?”女王忽問。
“不滅。”薊王斬釘截鐵。
“如此,身毒當可爲王上所用。”竹隅女王,展顔一笑:“聞薊王辟海外荒洲,分封三百子嗣。若得身毒,三等沃土。亦分封乎?”
“然也。”薊王據實已告。
“身毒諸王,又當如何。”
“遷入賜支都護府。”薊王答曰。
“原來如此。”竹隅女王言道:“身毒諸國,雖各不相屬,然畢竟同種。‘輔車相依,唇亡齒寒’。王上若行威服,十萬精兵足以。若爲滅國,恐不及也。”
忽覺帷幄之後,有人窺聽。
略作思量,薊王這便了然。正如與馬鳴菩薩,坂上偶遇。行營之中,必另有山南國主。換言之,看似與竹隅女王,侃侃而談。實則事關,遠征大計。
薊王遂告知以實情:“不日,當有二十萬貴霜鐵騎席卷。”
“安息虎踞再側,貴霜豈敢舉國來攻。”竹隅女王,花容微變。
薊王越發,氣定神閑:“聞孤傳檄天下,北匈奴舉族西竄。料想,此時已亂入安息國境。安息引兵相擊。北匈奴且戰且退,進安息入康居。康居并大小烏孫,合兵對壘于國境。料想,安息亦難他顧。”
話音落定。帳中内外,一片死寂。
竹隅女王,花容失色,微微顫栗。薊王一席話,雲淡風輕。卻字字如洪鍾大呂,晴天霹靂。謂“一語驚醒夢中人”。以竹隅女王之大智慧,略作思量,便知薊王此言非虛。
“二十萬,貴霜鐵騎。”竹隅女王,心生寒意。時下貴霜,國力雖因新王即位,由盛轉衰。然“百足之蟲,死而不僵”。一場規模空前之外戰。除攫暴利以續國祚。還能最大程度,緩解内外矛盾。隻需此戰罷。貴霜新王,非但穩坐大位。貴霜國祚,亦獲新生。
然前提是,大勝而歸。
今安息自顧不暇。又有薊王十萬精銳,東西夾擊。貴霜王内外交困之下,如何能不搏命一擊。心念至此,竹隅女王如何能不,徹骨極寒。
薊王和光同塵,春風十裏。背後千裏殺機。談笑間,身毒滅國矣。
事已至此。竹隅女王,不敢托大。離席下拜,五體投地:“求王上施恩,網開一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