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何處近(枝扈黎)大江?”薊王遂問。
“斜驅東南。”梁姿答曰:“穿(大雪山)山南,西王母國。”
“山南亦有母國乎?”薊王頗爲驚訝。本以爲西王母國境,必不過大雪山。豈料山南亦有小國。如此說來,南下孔道,絕非章木川。無怪修築章木山城時。斥候來報,周遭皆有無名川,或可通身毒。雖人迹罕至,然畢竟同源同種。出身古羌,散布山川河谷。諸多枝部,便是西王母,亦難盡知。
“然也。山南亦有東女國小王。”
“甚好。”薊王欣然點頭,又問道:“山南小王,可有名号。”
“竹隅女王。”梁姿答曰。
“國中多竹乎?”薊王望文生義,随口一問。
“未可知也。”梁姿笑答。
聞及此處。常甯美人,雲霞左禦衛長白微笑言:“若知夫君大駕,竹隅女王必掃榻以待。”
雖受封常甯美人,然有名無實。二人至今仍是完璧之身。薊王對後宮儀制,日益謹慎。輕易不納新人。薊王長情之主,謂“衣不如新,人不如故’。何況“辭舊迎新”,王者輕易不爲。隻因,薊王多行和親。結親如結盟。若辭舊愛,盟約亦随之崩斷。後果難以預料。爲維系盟約,即便舊愛亡故,新歡亦是舊愛媵從。唯有如此,方能令二家盟約不絕。
雖爲王者,然後宮選擇有限。
鍾存慧貴妃,早有勸谏。納梁姿、白微二羌女入家門。然薊王慮及隴右羌氐大局,未曾輕動。鍾存、燒當、白馬、參狼,四大古羌,賢女充斥薊王門庭。并稱“雲霞四氏”。衆所周知,古羌血脈,同氣連枝,見四氏稱雄,便有散落部族,齊來投奔。終歸沾親帶故,豈不收留。乃至隴右牢城,半數皆出四氏。八種西羌,天下雄兵。尤其世代繁衍于高原凍土。強橫體魄,可想而知。慧貴妃出嫁時,便有燒當羌,當素、當昔二美人,爲媵從。若再納梁姿、白微。雲霞四氏,皆爲姻親之屬,隴右過于強勢。先前,薊王欲遷大震關周遭,五十萬羌戶入東境,必有權衡。
奈何。上元、雲華等墉宮女仙,自出征,便侍寝至今。早已力倦神疲,山崩水竭。幸得夫君,倍加呵護,未曾恣意。饒是如此,亦左支右绌,不得兼顧。人前人後,幾不見蹤迹。唯命梁姿、白微二人,日常侍奉左右。畢竟,二人已先行獲封,常甯美人。入薊王家門,不過是早晚而已。
不知不覺,暖意升騰。呼吸綿長,身心俱爽,便是駕車河曲馬,亦蹄下生風。出章木川,地勢陡降。氣溫迅速升高,空氣越發濃郁。不及日中,竟起暑熱之感。
順下河谷,道路艱險崎岖。前後馬車,皆以繩索相連,此第通行。輕車疾馳,日行三百裏,幾無可能。唯有“走馬”。當真“逢山開路,遇水搭橋”。匠人言,三百裏路程,足需十日。邊走邊修,一日不過三十裏。
畢竟大道初開。待薊王平身毒,曆經開拓,天塹終變通途。縱蜀道難于上青天,今亦可通車馬。農耕文明,世代相傳,慣于愚公移山。
若非帝國雄心,薊王勞師遠征。數萬匠人,夜以繼日,耗費無度。
便據《漢書·趙充國傳》所載,吏士馬牛食,萬二百八十一(10281)人,月用糧谷十九萬九千六百三十斛,鹽千六百九十三斛,茭藁二十五萬二百八十六石,粗略計算。
加拓土先鋒營,計十五萬大軍。月耗糧谷,高達三百萬斛。鹽二萬五千斛,茭藁三百七十五萬石。以新式薊國辎車,載重百石計。足需輸送,六萬七千餘車(67742)。此還不過是一月消耗。
不算途中,人吃馬嚼。以谷一石三百錢,鹽一石五百錢,茭藁一石一錢計,足需九億一千八百餘萬(918541080)。
再以僦費一裏一錢,運送五千裏計。足需僦費三億三千八百七十餘萬(338706750)。
不及損耗及軍資。單運糧一項。此戰薊王需足支十二億五千七百餘萬(1257247830?)。
據後世估算。秦攻匈奴,運糧效率僅爲百九十二取一(1/192),武帝通西南夷,運糧效率約是九十取一(1/90)。史載:“率(大略)十馀鍾緻一石(一鍾爲六石四鬥)。”
故《孫子兵法》言:“食敵一鍾,當吾二十鍾;忌杆一石,當吾二十石”。
奪敵一份糧,相當于省我糧二十份,糧、草、辎、重,皆循此例。據此可知,運糧效率,不過百取五(5%),且還是平地運輸千裏。如薊王這般,輾轉五千裏。消耗幾何,可想而知。誠然,此時尚無始皇帝,修築天下路網。
若無薊王種田二十載,如何能支撐此次遠征。
此亦足見,都尉玄,年複一年,南下築路之重要。各處封侯塢堡,郵亭置驿,提前接力,轉運軍糧,才令薊王遠征大軍,一路行來,人馬足食。稍後,上計署統計。薊王此次南征,水陸并進,運糧效率,約爲百取四十五(45%)。其中,車馬陸運,不及百取十五(15%)。水運之便,時下無可替代。薊王辟江表十港,連成珠串。可謂先見之明。攻滅身毒佛國,再續珠串,直通海西大秦。此戰,亦是必不可少。
《二年律令·行書律》:“郵人行書,一日一夜二百裏。”
不算不知道,一算吓一跳。
且問。不種田,如何外戰?
是故,孫子曰:“凡用兵之法,馳車千驷,革車千乘,帶甲十萬,千裏饋糧。則内外之費,賓客之用,膠漆之材,車甲之奉,日費千金,然後十萬之師舉矣。”
如此當知,遠征四海,一統天下。曆代帝王,非不欲,而是不能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