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身勳貴之家。熟宮闱内情,曉朝野辛密。接人待物,自有心得。言曹氏父子,絕非善類。可謂,一語中的。
二黨之争,不出朝堂。雙方各抒己見,各執一詞。終歸,公道自在人心。然曹氏父子,卻勾結弄臣,蠱惑少年天子。此等行徑,與宦官何異。士人與宦官,生死大敵,勢不兩立。二次黨锢之禍,殘害士人無數。筆筆血淚,罄竹難書。宦官之禍,尚未除根。不料又出弄臣。王允黨徒,心中惡劣,可想而知。
如曹氏父子這般,不行人臣正道。曲意逢迎,阿谀天子。爲達目的,不擇手段。正是士人清流所不恥。一言蔽之,壞了規矩。
更有甚者,慮及曹氏父子(閹宦)出身。不其侯伏完等人,焉能不萬分警惕。
兩黨之争,斷難苟全。不是你死,便是我亡。如何能掉以輕心。
《荀子·臣道》:“朋黨比周,以環主圖私爲務,是篡臣者也。”《韓非子·孤憤》:“朋黨比周,以弊主。”
《漢書·中山靖王勝傳》亦有:“夫衆煦漂山,聚蟁成雷,朋黨執虎,十夫撓椎,是以文王拘于牖裏,孔子厄于陳蔡。”
更有前漢劉向,在其著作《說苑·臣術》中,将“私門成黨,以富其家”者,稱爲“賊臣”;将“朋黨比周,以蔽明主”者,稱爲“亡國之臣”。
毋論“朋黨比周”,亦或是“朋黨執虎”。皆逃不過“結黨營私”。
先前,不其侯伏完以爲,曹氏父子,“私門成黨,以富其家”,不過“賊臣”耳。如今竟“朋黨比周,以蔽明主”,曹氏父子,幾成“亡國之臣”。
賊臣當道,尚可除;亡國之臣,悔不及!
我等身家性命,皆系于太師門下。豈能坐視曹氏父子,蔽主亡國!
王太師正襟危坐,閉目養神。
座下群僚,早已同仇敵忾,誓不罷休。
少頃。聞太傅楊彪,車駕入裏道。王太師起身相迎。
群僚跟随。
中門大開,王太師廊下立足。
安車院中停穩。楊太傅,下車相見。
“拜見太傅。”不其侯伏完,引群僚下拜。
楊彪上前,與王允見禮:“太師相邀,所爲何事。”
“且入堂中一叙。”王允下階相邀。
“請。”二人并肩入廊,邁步中堂。玄樓白院,曲徑通幽。二人勝似閑庭信步。身後不其侯伏完,攜一衆僚屬,亦步亦趨,愁雲密布。
“中堂,南北之中也。”中堂議事,居中持重。
太傅亦是上公。居西席之首。與太師,并榻而坐。
衆僚屬,依次入席。
“太傅且看。”王允取天子诏書相示。
楊彪不疑有他。細觀之後,神色凝重:“乃天子手書。”
楊彪乃天子之師。傳道、授業、解惑,風雨無阻。董侯日有精進。太傅楊彪居功至偉。
“乃出曹太保之意,董骠騎入宮說(shuì)天子爲之。”王允言簡意赅。
“董骠騎,何其不智。”楊彪乃先帝名臣,太尉楊賜之子。出身弘農楊氏,曾祖楊震、祖楊秉、父楊賜,皆官居太尉,以忠直聞名。且世代研習《歐陽尚書》。與汝南袁氏,并爲名門大族。焉能不知,天子行事不妥。
畢竟,尚未元服。若此诏有失,引天下嘩然。天子縱有過,亦罪不加身。然太傅卻要代爲受過。若殃及社稷,便是托孤輔政重臣,亦難辭其咎。甚至以死謝罪。
王允請楊賜入府相商。可謂直指時弊。
“天子此诏,乃爲劉表正名。本無不妥。”王允言道:“然鎮南将軍位,自漢以來,卻無此例。有鎮南,必有四鎮。今,天下三分,群雄割據。妄自增封,廣授兵權,恐至放濫之禍。”
“太師所言極是。”楊彪如何能不知,放濫兵權之禍。
“天子年少聰叡,有周成之質。”王允言道:“望太傅,循循善誘。博之以文,約之以禮,輔之以德,修成明主,中興漢室。”
“敢不從命。”王允言外之深意,楊彪心領神會。
朝臣相争,兩黨對峙。幼主當秉持中立,而善其身。此時站隊,有百害而無一利。
王允請楊彪入府相商。便是請其,勸谏天子。正如王允所言,董侯聰叡,有明主之姿。隻需悉知其中利害,必當警醒。未及元服親政前,當不會再行此事。
送楊彪車駕出府。王太師遂言道:“四鎮不可同授,骠騎不可稱大。”
“喏!”群僚聞之,無不振奮。
略作思量,伏完幡然醒悟。王太師言下之意:“四鎮不同授”,唯授劉表鎮南;“骠騎不稱大”,董重徒勞無功也。勞而無獲,何必徒勞。且隻顧谄媚曹氏,不惜與王太師爲敵。于朝堂之上,亦舉步維艱,一無所得。待此事作罷,董重自當警策。
謂“防微杜漸”。天子被董重蠱惑。一時不察,無傷大雅。若一而再,再而三。屢禁不止。才是彌天大禍。
群僚各自心安,這便紛紛散去。
與伏完同車而返。觀其憂色未消,桓典這便勸道:“曹氏所圖,乃爲引劉表爲外援也。先前曹孟德上疏,言呂車騎并四國相之事。太師雖敕令警策,呂布亦閉門思過。然曹氏必難相安。今不惜結好董重,行弄臣之事。亦爲自保也。”
桓典言下之意。畢竟,不其侯等人,與呂布及四國相背後所謀,并未被窺破。雙方各有外援。均勢亦未被打破。
“劉景升,坐擁七郡,披甲十萬。呂車騎,不過區區一萬兵馬。四國相皆無兵權。麾下郡國兵卒,不過數千之衆。如何能與十萬荊州兵與敵。”不其侯伏完言道:“我觀太師,似有未盡之言。”
“何以知之?”桓典忙問。
“此乃連環計也。”伏完言道:“先有荀彧上書,爲食母呂貴封君。而後董重入宮讒言,說天子下诏。才有我等,今日之危。”
見桓典無語。
伏完口出誅心之言:“太師亦善連環。豈不識破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