荀彧苦勸:“明公當知,實非王太師之過也。”
曹操一聲長歎:“子曰:‘父在,觀其(子)志。父沒,觀其行;三年無改于父之道,可謂孝矣。’身爲人子,如之奈何!”
荀彧言道:“何不勸太保歸老。”
曹操苦笑:“阿父花甲之年,尚不及七旬,如何歸老。”
荀彧斟酌言道:“卑下竊以爲,太保所慕,非太師之權,乃太師之名也。太師尚不及花甲,已名重天下。太保……”
其父心思,曹操焉能不知。時人重名,愛惜羽毛。王允出身名門,一日千裏,王佐之才。忠貞不屈,爲國除賊。無論出身、經曆、皆遠非曹嵩可比。且論年紀,小曹嵩十歲有餘。年長位卑,聲名不及。曹嵩與王允,便是所謂“既生瑜,何生亮”。說到底,還是心态扭曲。
更加王允,顧全大局,不與相争。高風亮節,更令曹嵩憤懑。宦官之後,乃曹嵩無法回避之诟病。
若隻是利益之争,倒也罷了。裹挾私人恩怨,斷難兩全。
此事無解。
“若王太師有意遷都,該當如何。”曹操必有此問。
荀彧答曰:“王太師,忠直長者。天子不欲,必不強爲。”
曹操稍等心安。轉而又問:“董骠騎,何意?”
“無它。”荀彧一語中的:“奇貨可居,善賈而沽而也。”言下之意,董重之所以甘爲弄臣,侍奉天子左右。不過欺天子年幼無知。欲行挾以自重。恰逢甄都黨争。且看王太師并曹太保,何人價高。隻需令董重重掌權柄,便将天子販出,又有何妨。
“‘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’。”曹操如何能不醒悟:“何況董重乎。”
“董重其人,斷明公不可輕之。”荀彧又道。俗謂“甯傷君子,不傷小人”。且董重所求,不過利益之争。隻需投其所好,便可收爲己用。比起曹嵩、王允,無解之争。董重之害,實不值一提。
“文若良言,我已盡知。”曹操出身官宦之家。察言觀色,左右逢源。自有心得。如何與權貴相交?曹孟德如魚得水?深谙此道。
換言之?黨争無解。唯退而求其次,與弄臣結盟。隻需穩住天子,罷王太師朋黨,遷回舊都之意。如此,曹孟德便可行緩兵之計。先滅呂布?再逐袁術。一統關東。那時?挾天子之勢成。王太師亦不足爲懼也。
此時如坐針氈?隻因實力不濟。
“聞大河解凍,薊王當引軍西行。順下羌身毒道,攻伐身毒。”程昱言道:“當防太師朋黨?先發制人。”
曹操眼中,一閃鋒芒。
甄都,骠騎将軍府。
董重開中門,迎王斌入府。
自随朝廷東遷。王美人兄王斌?因護駕有功?升執金吾?封都亭侯,食邑五百戶。論血親,王斌乃天子舅父,亦是董侯信任之人。奈何趙國王氏,并非豪族。甄都朝野,皆無權勢。故王斌不封大将軍。
董重與王斌結盟,欲再興外戚。
一言蔽之。時下甄都朝堂,二黨相争。另有外戚,欲趁機起勢。
此亦是天子授意。洛陽時,董重與董卓,沆瀣一氣。被賊臣表爲大将軍,以繼何進身後之位。然待董卓被殺,滿門伏誅。麾下西涼諸将,轉投史侯。董重一夜兵馬散盡,隻剩孤家寡人,惶惶不可終日。于是上表請罪,将大将軍印绶還回。然卻再無下文。
此時,朝廷已東遷甄都。
王允總朝政。車騎将軍呂布輔之。仍稱其董骠騎。朝野遂成默契。
董重本就是賊臣所表,正如董侯亦爲董卓所立。先前,王太師遣使張種,撫慰山東,首選薊國。便欲行撥亂反正。重立史侯爲帝。
薊王回書,擅言廢立,取禍之道。王允遂罷此意。
天子雖不能擅自廢立。然董卓一系黨羽,悉數免官問罪。董重上表請罪,王太師自當應允。且不計前嫌,仍稱骠騎将軍。董重滿門,僥幸得存。本該偃旗息鼓,小心做人。
豈料風雲突變。
曹操逐呂布,一統兖州兵馬。又扶其父,登三公之位。曹氏父子權勢大盛,與王太師分庭抗禮,欲奪朝政大權。
董重忽覓得良機。欲火中取栗,東山再起。重金籠絡天子身側黃門弄臣。出入禁中,深受寵幸。天子視如心腹,言聽計從。實則天子亦借機自保也。
王斌此來,亦是董侯示意。
“董骠騎,意欲何爲?”二人皆外戚,故王斌直言相問。先前,天子亦有遷回舊都之意。與王太師不謀而合。不料日前,董骠騎入宮相勸。令天子勿再輕言遷都。今日散朝,王太師求問遷都事宜。天子便托言,關東初定,時有不宜,而婉拒。
畢竟年幼。拒王太師,天子亦心生怯意。坐立不安,遂命王斌登門相問。
董重笑答:“乃左右逢源之計也。”
“願聞其詳。”王斌追問。
董卓不答反問:“執金吾可知,甄都之時勢乎?”
“上公之争,朝野盡知也。”王斌答曰。
“且問,若遷回舊都,何人得意,何人失意?”
“太師得意。”王斌又答。
“今曹孟德掌兖州,麾下數萬雄兵,扼守要津。豈能輕放天子西去。”曆經海海沉浮,董重亦知行倍增。與先前混吃等死,不可同日而語:“若起兵禍,天子危矣。”
“哦?”王斌略作思量,這便反問:“大河上下,薊王所轄。天子若言西行,曹孟德豈敢不從。”
董重答曰:“重回舊都,上公之争,雖可解。然,天子又當如何?”
見王斌不語。董重口出誅心之言:“王允乃薊王外舅。時遣使張種,撫慰山東。乃爲與薊王相商,廢立之事也。聞薊國小兒歌曰:‘南極老,一丈青;東王父,漢三興。’若薊王真有另立麟子阿鬥之意。且與王太師,心意相合。外有薊王另立,内有太師相迫。你我又當如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