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明公當知。王太師,堅忍質直,剛正不阿。時董卓亂政,權傾朝野。百官噤聲,賢臣遠遁。唯王太師一人,不屈臣節,不改忠心。巧設苦肉連環計,誅賊臣于天子階下。”荀彧直問:“明公以爲,曹公今日之權勢,比董卓何如?”言下之意。嚣張跋扈如漢賊董卓,皆死于王允之謀。曹嵩不過中人之姿,又豈能與敵。
“文若慎言。”恐曹操怪罪,程昱出言相勸:“曹公乃漢室忠臣,豈與董賊相較。”
“卑下失言,明公勿罪。”荀彧這便告罪。
“無妨。”荀彧心直口快,一片忠心。曹操又豈能怪罪:“可有權宜之計。”
程昱言道:“遷都乃出王太師之意。若陛下不許,此事當可再議。”
“天子雖未元服,卻有明主之相。”荀彧答曰:“禁中傳聞,天子亦早有遷回舊都之意。”
“原來如此。”程昱這便了然。
于朝堂而言。孤懸關東,遠不如洛陽八關鎖固。更加二百年帝都京華,亦遠非甄都行宮可比。天子身側黃門,亦戀京中子弟。故時常于天子耳畔提及。更加舉朝東遷,本爲辟禍。今,史侯西入漢中,合肥侯南下江東。近憂皆成遠慮。此時重返舊都,亦正和時宜。
“大河冰封,出行不易。”荀彧言道:“料想,即便舉朝西歸,亦是來年之議。尚有數月之期。琴瑟不調,解弦更張。明公何不趁此良機,以勸曹公改意。”
荀彧正人君子,才智高絕。孰是孰非,心似明鏡。此事,乃因曹嵩倚仗曹操威勢,争權而起。王太師不得已,唯遷都以辟。
亦如王允所言。
謂“德不配位,必有災殃”。又曰:”德薄而位尊,知小而謀大,力小而任重,鮮不及矣。”
自先帝崩于困龍台上。賊臣當道,朝政日非。若非王太師力挽狂瀾,江山恐已易主。譬如大病初愈,萬勿輕動。再起黨争,朝廷分裂,乃至血流不止,一命嗚呼。
其中厲害,曹操焉能不知。奈何曹嵩心高氣傲。先前因故免官,辟禍琅琊。驟然失勢,門前車馬漸稀。所謂“欲揚先抑”。一朝複起,争權奪利之心,尤勝先前。曹操雖苦勸,奈何油鹽不進,一意孤行。
若換成旁人,曹孟德手起刀落,何必空費唇舌。
正如荀彧所言,曹嵩争權,乃症結所在。天下三分,各方勢力,犬牙交錯,非明主不可維系。此時若任人唯親,是非不分。乃至吏民離心,更落人口實。内憂外患,被群起來攻。頃刻間,飛灰湮滅。屍骨無存。
曹操焉能大意。
萬幸大河冰封,天寒地凍。城中冰凍三尺。甄都權貴,醉生夢死。如何能受舟車勞頓,舉家西遷之苦。
時局未定,尚可轉圜。
如何規勸老父,曹孟德絞盡腦汁,百思不得其解。謂關心則亂。史上曹孟德爲報殺父之仇,屠戮徐州。“凡殺男女數十萬人,雞犬無餘,泗水爲之不流。”
誠然。殺父之仇,雖不共戴天。然終歸“冤有頭,債有主”。如曹孟德這般,累無故百姓,慘死無數。亦世間少有。
又說。匹夫一怒,血濺五步,君王一怒,血流漂橹。
曹阿瞞少時,“好遊獵,喜歌舞,有權謀,多機變”。看似頑劣,放蕩不羁,乃至離經叛道。實則心中自有丘壑。盧少保曾斷言,劉備心伏猛虎,惡極噬人。英雄豪傑,誰無逆鱗。
曹操亦不例外。
“呂布轅門射戟,解淮南之兵。今屯兵小沛,是何圖謀。”曹操又問。
“乃謀徐州也。”程昱一語道破天機。
“若謀徐州,何以屯兵豫州沛國。”曹操又問。
“此乃假道滅虢之計也。”程昱答曰:“假屯兵境外,以窺州境。袁術爲江東大局計,必取廣陵。隻需袁術興兵,徐州必求援呂布。如此不出三五載,呂布盡收人心。待陶恭祖一朝亡故,其麾下如長史曹宏,别駕麋竺等,必迎呂布入徐。”
“呂布若得徐州,‘羽翼已成,難動也’。”曹操慨歎。
“陶恭祖年近六旬。牧四戰之地。徐州四國一郡,雖富庶卻不能爲其所用。袁術觊觎州土,必常侵襲。内憂外患,恐難久持。三五載之間,徐州易主矣。”荀彧斷言:“豫州牧丁原,乃呂布外舅。徐豫二州,合淮泗八國。共結聯盟。明公危矣。”
呂布乃陳國客卿。陳王寵又素有大志。更加豫州牧丁原,嫁女呂布爲次妻。徐豫若行合縱連橫,兖州必危。
本以爲,呂布如無根浮萍,喪家之犬。東逃西竄,惶惶不可終日。不料瞬息之間,局勢陡轉。關東大地,再起波瀾。
令曹孟德始料未及。
必是陳宮,背後謀劃。看似羚羊挂角,無迹可尋。實則步步爲營,暗藏殺機。許自棄陳留一郡,南下陳國,甘爲諸侯客卿始。陳宮已着眼于徐州大地。
更有甚者,徐豫結盟,互爲後備。上可攻兖,下可擊揚。其中更有八國聯盟。此乃曹孟德心腹大患,然荀彧并未明言。
試想,徐豫八國,其中六國爲王太師易相奪權。六國相心向甄都,不遵國主,亦不遵州牧。若陳王寵,使人來說。言,驅六相,還政于國。呂布、丁原,願俸陳王寵爲主乎?
更何況,徐豫八國,早有聯盟。甚至牽扯到桓帝傳位,宮闱禁忌。
呂布自入主小沛,便命六健将,接管四門。雖仍由縣令掌民事。然令行禁止,皆出車騎營。呂布得三年糧草辎重,盡可與民秋毫無犯。遇縣中豪強大姓,欺壓百姓。呂布便親提一隊人馬上門。不出半月,小沛大治,父老交口稱贊。再取抄家所得,施恩百姓。
轅門射戟,更助揚名。
一時名聲大噪。
徐州北境,遠至泰山。皆有流民,舉家投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