數年前,又扶柩南下,葬父林慮。
彼時情形,曆曆在目。
謂“近鄉情更怯,不敢問來人”。不知不覺,已将臨鄉視爲歸宿。
心念至此,忽覺薊都“臨鄉”之名,意味深長。臨,近也。
劉備督造南港時,從東南向濩澱水路,引東西直渠,便是南港水路。時南港直渠,寬二十餘丈。排建‘丁’字長堤,可對面泊船。後船運大興,二十餘丈亦不足停泊大舡。于是将,南港面陳十裏水路,拓寬至百丈餘。又倍增東西直渠,方才足用。
以木蘭大舡,長二十六丈,寬六丈七尺八寸,爲例。
足可泊千艘。大小船隻,周而複返。千帆競渡,絕非虛言。
南岸津渡,西爲官渡,東爲民津。西爲右,右爲上。車駕列隊上船,使往北岸。
“可是翼德?”遙見對岸來船,三叔這便喚道。
張飛大笑:“是俺!”
“對岸可是三叔。”張甯隔窗問道。
“正是。”張飛笑答。
先遣族中兄弟,二位義弟,遠赴林慮去接,今有遣三叔來迎。其中深情,張甯涓滴在心,彙聚成潭。
寡人無情,三墩有愛。
不言增益,衡量利弊。反與孤家寡人,談情說愛。愚不可及也。
公孫王後,如有神助。嫡長子之所出,三百子嗣之嫡母。八王子,皆與家中諸姐所生。窺一斑而知全豹。薊王情長謀遠,愛恨分明。
除去和親大利,并優生優育。薊王鮮有縱情聲色,隻爲一夕歡愉。先帝所賜宮中十美,仍豢養在洛陽殖貨裏,輔漢大将軍府中,十年如一。南征北戰,東伐西讨。各方所獻美人,不下數萬,乃至十萬。薊王皆婉拒。筆筆例證,何須多言。
“弱水三千,隻取一瓢”。此瓢雖大,終有衡量。
一國之君,利益優先。
“賢姪,一路安否?”車落南港,三叔先言。
“回叔父,一路安好。”張甯本欲下車來拜,卻被三叔所止。三叔言,賢姪未入家門,豈能半途落腳。恐有不吉。神鬼之事,将信将疑。且口出三叔,張甯亦不敢違命。
“九九重陽,王宮大宴。聞賢姪将至,王上既命我,前來相迎。”三叔豪氣不減當年:“若非忌二宮太皇當面,王上自來矣。”
“小弟乃一國之君,豈能君前失儀。”聞此言,張甯心頭一緊。唯恐劉備大喜忘形,有失君儀。轉念一想,當不止于此。這便稍得心安。
五裏長街,轉瞬即至。
臨鄉南門,巍峨聳立。九龍三柱,橫跨左右禦道。燈火通明,蔚爲壯觀。有柱必有台。條石堆疊,上下九階。環以卧棂石闌。穩如泰山。自銅柱下經過,無不心生震懾。
薊人貴北。然百官十日一朝,凡事不決,皆可面陳。百姓卻無有此權。故,薊王将九龍華表,立于城南置樓前。凡有不平事,皆可向柱下“九龍衛”伸冤。九龍衛,乃出門下繡衣吏,可直呈北宮瑞麟閣。
九龍桓表,乃北都奇觀之一。
故中央禦道,又稱九龍長街。
風清月朗,夜色正濃。
酒過三巡,菜過五味。百官、姻親,皆已微醺。
“茶亦醉人何須酒,書自香來何須花。酒不醉人人自醉,花不迷人人自迷。吟成白雪心若素,聞盡梅花香自真。昔日浣紗今日恨,玉人如許願相親。繁華過處終是夢,薄酒一杯敬良人。”
靈輝殿内,薊王起身,請太皇罷筵。
“恭送太皇,恭送太後,恭送主公(王上)。”百官、姻親,同聲下拜。
将入後殿。忽有少府女官,趨步近前:“禀主公,林慮車駕至矣。”
“哦?”薊王喜上眉梢:“速去前殿相迎。”
“喏。”王命不敢違。左右儀仗,這便移駕,奔赴前殿。
“主公?”百官醺醺然,以爲眼花。待定睛一看,急忙駐足行禮:“拜見……”
“免禮。”路過薮東守樂隐,薊王笑答:“事急從權。”
不料樂隐酒氣上頭,瞠目言道:“我泱泱大國,天朝上邦。固若金湯,安于泰山。何急之有?”
“樂公慎言。”一旁遼海守郭芝,亦蒙眬醉眼,踉跄上前。
樂隐,瞠目結舌,猶未知所以然。
“哈哈哈……”薊王長笑。
百官亦遙指樂、郭而笑。君臣皆醉,其笑皆晏晏,其心有戚戚,其樂也融融。
賈诩等人,居高遠眺。見猛張飛一馬當先,引車駕馳入宮城。這便心領神會。一切皆在不言中。
“大哥!”張飛滾鞍下馬,跪地拜見。
“三弟速起。”劉備把臂扶起:“甯姐姐何在?”
“大哥且看。”張飛瞪大環眼,眼神示意。
與劉備四目相對。窗内玉人,日思夜想,素服淚染。
“速去。”見左右國相先行,中丞賈诩亦不甘其後。
百官紛紛醒悟,急忙整理衣冠,快步下階。聚于薊王身側。
不等王駕停穩,劉備伸手捉缰。西極良馬,随即止步。
劉備門前相迎:“甯姐姐,安否?”
餘光所及,忽見百官長揖及地。車中張甯,一路擔心,終是大急:“小弟儀仗速回,不可有失君儀。”
劉備笑道:“今日無有外人。”言下之意,家國天下。百官先是薊王家臣,後爲薊國之臣。
左右國相亦近前來拜:“拜見甯公子。”
“二位國相速起,張甯豈敢受此大禮。”張甯急道:“小弟速回。”
劉備這便笑道:“長夜已深,諸位先回。”
“喏。”百官齊聲應諾。
公車列隊入宮,将百官接回。
薊王親自執缰,駕車駛往西宮殿前。張飛嘿聲一笑,正欲上馬去追。卻被三叔一把扣住手腕,瞪眼喝問:“你去作甚?”
“俺……”張飛如何能不醒悟。
“哈哈……”衆兄弟,齊聲大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