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斌神情變化,荀彧曆曆在目:“如少府所知。洛陽周遭,群雄窺伺。關東皆奉合肥侯爲主。袁紹等人此來,爲求正統,必迫陛下禅位,乃其一也。西涼将校,張濟、李傕等,爲求自保轉投弘農王門下,再難爲陛下所用,乃其二也。今關東、關西,共據八關,二十萬兵卒,各爲其主,陛下已成孤家寡人,乃其三也。”
言下之意。洛陽時局,乃“叔侄之争裹挾東西交惡”。關東、關西,積怨已久。八關守軍,關東關西,各占一半。多方拉攏之下,必投張濟或袁紹。卻無人,心向董侯。
洛陽時局崩壞,可比春秋時,“周鄭交惡(注①)”。
見王斌無語沉思,荀彧又道:“兩相疾惡,一線命懸。此時不走,更待何時?”
王斌又問:“薊王既已出兵,又豈坐視叔侄之争,危及國祚。”
荀彧不答反問:“聞薊王興五帝之學。命儒宗鄭公等,編纂《大百科全書》。少府可知,‘百科’二字,何所出?”
“乃百家之設也。”王斌焉能不知:“孟子曰:‘夫子之設科也,往者不追,來者不距(拒)。’便是此意。”
“然也。”荀彧欣然點頭,乎話鋒一轉:“孟子亦曰:‘民爲貴,社稷次之,君爲輕。’薊王立大儒學,焉能不知輕重。”
隻需于民有利,與國有益。何人爲帝,無足輕重。
叔侄二人,裹挾關東、關西,二十萬大軍。爲救洛陽百姓,續大漢社稷。二人若能相安無事,薊王亦樂見其成。
更有甚者。荀彧又道:“河北‘易縣爲京’,薊王扶立麟子阿鬥爲帝之風傳,‘甚嚣,且塵上矣’。”若叔侄之争,難以善終。薊王索性另起爐竈。扶立幼帝,亦是今漢慣例。
不得不說。荀彧,才智高絕,慧眼獨具。
王斌卻心煩意亂,無從決斷:“文若所言,不無道理。然何去何從,又豈是我等臣下,能夠決斷。”
王斌此言,荀彧亦不例外:“何不告知太師并車騎将軍當面。”
“也好。”王斌咬牙應下。罷筵,遂車入函園,直抵二崤城,瑤光殿。
董侯高居主位。王允、呂布等,一衆文武,分列左右。雖不比玉堂殿,制非常模。卻也頗具氣度。
王斌趨步入殿。将席間荀彧之言,娓娓道來。
引百官深思。
少頃。見無人發聲,董侯遂問:“太師以爲如何?”
“曹孟德,‘治世之能臣,亂世之枭雄’。焉知忠于漢室,非賊臣乎。”王允答曰。畢竟人心難測。若是下一個董卓,又當如何。剛出虎口,又入狼窩。悔不及也。
不其侯伏完奏曰:“曹孟德亦出關東,素與二袁交厚。且俸合肥侯爲主久矣。焉知其中無詐。不可不防。”
董侯輕輕颔首:“不可盡信,亦不可不信。”
“陛下明見。”百官下拜。
“曹兖州,今何在。”董侯又問。
“駐于上林苑。”王斌答曰。
“竟是上林。”不僅董侯,殿中百官,皆大吃一驚。換言之,趁上林軍傾巢而出,疏于防備之際。曹操出其不意,攻其不備。一舉拿下上林。将營中糧草辎重,悉數據爲己有。如此,即便不依賴袁紹所據粟市糧倉,亦足可自養。
粟市在東,上林位西。相隔洛陽九五雄城。看似左右呼應,互爲犄角。實則自成一軍,若即若離。曹孟德,果有二心。
“煩勞少府,多與曹兖州交通。”董侯言道。
“臣,遵命。”
先前,大将軍何進攻打二宮,火燒雲台。二宮太皇便曾遷入瑤光殿栖身。今史侯變董侯,太皇遠赴北國。瑤光殿内文武百官,亦多有不同。今漢江河日下,更顯時日無多。
十裏函園,懸樓九坂。朝中百官,多已遷居。餘下暫居官堡,薊國邸。王允、呂布,家小皆得以保全。亦是不幸之幸。
吊橋飛架,九堡橫連。出瑤光殿,無需下山,便可抵官堡。
呂布爲左中郎将時,便曾守衛瑤光殿。時與女扮男裝之安素相識,引出無數後事。城中草木,記憶猶新。二人棄車步行。
王允問道:“王斌之言,奉先以爲如何。”
“太師既問。布,自當實言。”呂布答曰:“張濟等人,既已暗投史侯。大将軍董重,已不足爲慮。不日,洛陽八關之内,當聚攏兵卒二十萬。其中東西各半。京西四關,心向關東。京東三關,心向史侯。卻無人奉天子。所謂二虎相争,必有死傷。叔侄二人,斷難善終。畢竟漢室之争。便是薊王,亦不便裹挾其中。兵禍一起,恐難收拾。無論孰勝孰敗,爲承大位,必逼天子禅位。”
“薊王又當如何?”王允不置可否。
“薊王許如風聞,易縣爲京。立阿鬥于甘泉宮。”呂布如實相告。
“天子亦被(薊王)棄也。”王允一聲長歎。
“太師當知,天子乃董卓所立。”見四下無人,呂布遂密語相問:“聞太師先前,欲行撥亂反正。故遣使張種撫慰山東時,首選薊國。不知然否。”
“然也。”王允亦不隐瞞:“薊王回書,擅言廢立,取禍之道。老夫這便作罷。”
“料想,薊王必有計較。”呂布并未說破。平心而論,扶立何人登基,于薊王别無不同。正因對史侯、董侯,并無特殊觀感,亦無私情可言。于是隻需于家國天下,皆有利。何人爲帝,薊王實不在意。董卓廢立,既成事實。薊王不願,再興事端。今董侯帝位難保,薊王亦不會,大動幹戈。
誠然,此皆是呂布心思。究竟薊王何所想,旁人皆不得而知。
思前想後。王允忽駐足:“曹孟德,或可一用。”
呂布一愣:“太師何意?”
此時,王允已有定計:“遷都可行。”
“太師何出此言。”王允心思百變,呂布猝不及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