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薊國大興機關之利。大小機關器,風行天下。奇思妙想,巧奪天工。居家出行,兩相宜。若非輕車亡命。待清平盛世,與三五好友,遊曆天下,亦未嘗不是一件幸事。
冬初夜涼。車身支起避風皮帳,燃起一爐篝火。車夫打理好馬匹,又爲二人燔炙好美味,便在帳下寝囊(睡袋)内安睡。
何苗與許攸,并坐門下踏闆,一壺暖酒,手手相傳。
何苗有感而發:“喜賀詩就酒,隔壺手自溫。”
“上賓思下句,急煞後來人。”許攸含笑作答。
“子遠亦知薊王之事乎?”何苗将翠玉瓊漿遞回。
“薊王無小事。”許攸言道:“上句看似平淡無奇,實則大雅。”
“願聞其詳。”何苗忍住酒意翻湧。
“‘雅者,正也,言王政之所廢興也。政有小大,故有《小雅》焉,有《大雅》焉。’俗人附會風雅,多置美酒佳肴,食前方丈。然真雅士,以詩化酒。誦千古名篇,唇齒流芳。然美酒何來?”許攸反手指心:“乃随身攜來,留有餘溫。手手相傳,如你我這般。”
“必是至交好友,路上偶遇。不及置酒菜。遂席地而坐,以詩就酒,直抒相逢之胸臆。”以己度人,何苗深有體會。
“薊王乃真豪傑。”許攸歎道:“與會嘉賓,皆身臨其境。故無人應答。被蔡琰搶先。”
何苗信服:“子遠,恨不能與薊王,異路相逢。故深有體會。”
許攸已見慣不怪:“叔達所言極是。”
“走時匆忙,未及多問。”何苗言道:“子遠欲往何處?”
“夏路直通江岸,明日當可抵達。”許攸似有未盡之言。
何苗也已習慣:“如子遠所料,江陵必有接應。”
許攸卻搖頭:“某實不知也。”
何苗亦有所慮:“夫人旦夕至矣,何不棄走夏路,避走小路,當可掩人耳目。”
“不可。”許攸言道:“正如(甘)夫人,循伊水南下。若避走小路,斷絕蹤迹。所設苦計,不攻自破也。”
“原來如此。”何苗這便醒悟:“夏路,乃爲夫人指路也。如此一路追索,遠離十萬流民,無從遮掩,且心牽麟子,必不起輕生之念。”
夏路,時下又稱“南道”。言指二京通南方之大道。因終點在荊州,故又俗稱“荊州道”。自渡漢水南下,可輕車疾行,暢通無阻。唯至江陵,被大江阻斷。需僦船橫渡長江,複可北行。
今漢,建初三年,章帝徙其弟钜鹿王(劉)恭爲江陵王。元和二年,江陵複爲南郡。故城仍沿其名。畢竟王城,規模制度,遠非下縣可比,又因扼夏路,守長江。水陸要沖,商賈雲集。更有薊國海市,常駐于此。南下荊南,深入蠻區。穿靈渠,繞行大循環水路。
換言之,隻需抵達江陵,何苗并阿鬥,便可避入海市旗船。
何苗既知,甘夫人亦知。身後追兵亦知。唯許攸心知肚明。一幹人等,必趕在抵達江岸前,截住阿鬥。否則前功盡棄。
“夫人快馬疾行,恐被追上。”何苗言道:“何不夜行。”
許攸安慰道:“叔達勿慌。某已料定,必無驚無險。”言下之意,二人輕車先行。待衆人發覺,已過一日。再加橫渡漢水,費時費力。便是快馬加鞭,星夜兼程,已恐難追上。
“如此,便好。”許攸言之鑿鑿,何苗焉能不信。奈何,總有一絲憂懼,揮之不去。
許攸觀其神色,了然于胸:“夜已深,早睡早起。”
聞“早睡早起”,何苗便暫且安心。入車廂安睡。
不等雞鳴,忽又驚醒。
這便喚醒車夫,草草收拾,早早啓程。
倒是許攸,不慌不忙。臨窗高卧,遲睡未醒。何苗所見,不由心生慨歎。所謂“運籌帷幄之中,決勝千裏之外”。謀主風範,莫過如此吧。
須臾,阿鬥亦睡醒。
“舅父,阿母何在?”二齡童子,尚未斷奶。腹中饑鳴,撇嘴問道。
何苗這才慌了手腳。臨行急迫,未能顧及。母乳何來?
“公子,囊中有馬奶。權且充饑。”許攸亦醒來。
“子遠所慮周全。”何苗這便接過,小心喂食。
阿鬥入口即吐出。
不怪阿鬥。畢竟初嘗。何苗好生寬慰道:“阿鬥稍且忍耐。待見阿父,自有食母。”
不料阿鬥竟知:“阿母言,阿父在北。舅父卻南下,如何相見。”
何苗竟一時淤塞。小小年紀,竟知南轅北轍。果然麒麟子也。
許攸代爲答曰:“回禀公子。南北既定,然人馬可動。”
“先生所言極是。”阿鬥點頭認可。稍作停頓,又問道:“先生可知,阿父何人也?”
甘夫人竟未告知。
略作思量,許攸也無可奉告:“公子,應運而生。乃天降麟子也。”
“天子乎?”阿鬥稚聲言道。
“天生子也。”許攸擲地有聲。
便在此時,忽聽馬蹄聲急。
便有二騎,風馳而過。又穩穩勒馬,橫欄路中。
何苗掀簾窺探,又喜又驚:“乃白袍也。”
許攸眼中精光一閃:“可是白袍小将,常山趙雲。”
“另外一人,乃汝南陳到。”阿鬥答曰。
何苗讪讪言道:“半路被截,未盡全功,這可如何是好。”
許攸卻面色複雜:“趙、陳二人,皆少年英雄。寸步不離,護駕左右。二人既已至此,夫人亦不遠矣。”
何苗仍渾然未覺:“子遠所料不差。夫人稍後必至。”
待馬車停穩。趙雲驅馬近前,隔窗俯問:“夫人問許子遠,可有追兵。”
許攸仰面笑贊:“夫人果有神智也。”
“何來追兵?”何苗瞠目。話說,許子遠所設奇謀,莫非另有玄機。
“多少人馬。”趙雲又問。
“鐵騎五千。”許攸快人快語。
“嘶——”何苗倒吸一口涼氣。無怪一路行來。心頭總有一絲驚懼,揮之不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