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前所說,古人以茶葉爲野菜。熬成菜粥。荼菜雖苦,然與心中之苦相比,反覺與荠菜(甜菜)一樣甘美。後喻人隻需心安理得,即便承受再大痛苦,亦不覺其苦。
何苗用在此處。可謂一針見血。
明知與虎謀皮,大将軍不過虛銜。然即便如此,心中仍覺甘美。
何苗之心,何後焉能不知。
誠如今漢,三公之權,大不如前。然不知多少名士,爲之折腰。更有諸如崔烈、樊陵、曹嵩等,爲求其位,争相買官。
雖說徒有虛名。然虛名亦是名。
不然汝南袁氏,因何四世三公,門生故吏遍及天下。
沒錯。三公開府,握徵辟大權。先辟爲府吏,再舉薦朝堂。如此,曆經四世并三公,門生故吏焉能不遍及天下。試想,史上袁紹與董卓交惡。出仕渤海太守。若非乃袁門故吏,韓馥焉能舉州相讓。
史載。
韓馥長史耿武、别駕闵純、騎都尉沮授,共谏曰:“冀州雖鄙,帶甲百萬,谷支十年。袁紹孤客窮軍,仰我鼻息,譬如嬰兒在股掌之上,絕其哺乳,立可餓殺。奈何欲以州與之?”
然,韓馥卻斥曰:“吾衣氏故吏,且才不如本初。度德而讓,古人所貴,諸君獨何病(诟病)焉?”
大将軍位極人臣。何苗一步登天,焉能不甘之如荠。
然何後,卻思長遠:“今董卓手握十萬大軍,扼洛陽八關。朝野上下,無人能與其争。且暫避其鋒。待徐徐圖之。假以時日,必令大将軍,名實相符。”
何苗大喜:“不知太後,計将安出?”
“天機不可洩也。”何後并未說破。
何苗雖心癢難耐,卻也不敢多問。
南郭東罼圭苑。太師府,魚梁台。
董卓并一衆親信黨羽,莺歌燕舞,置酒高會。志得意滿,頤指氣使,莫過如此。
與會嘉賓,心知肚明。唯一能制衡董卓之人,唯有薊王尚父。奈何薊王恪守臣節,無诏不離封國。無賊不征四方。何況不久之前,從南陽沒頂之災中,将百萬黎庶就回。自顧不暇。
傳聞當日,帆樯遮天,萬舟齊發。猶如神助。沿岸淮泗百姓,親眼所見。皆喚薊王東父。東王父也。
“扶桑在碧海之中,地方萬裏,上有太帝宮,太真東王父所治處”。先前不知扶桑究竟位于何處。卻被某遊方術士,一語道破。
“湯谷上有扶桑,十日所浴”,“一日方至,一日方出,皆載于烏”。扶桑樹上栖金烏,帆樯也。東王父治太帝宮,船宮也。
所謂“碧海之中,地方萬裏”,“扶桑巨木,太帝真宮”。言指『三足踆烏号』是也。
三足踆烏,乘風破浪,巡遊萬裏。所到之處,立港開埠,皆爲東父所治。于是乎,赤烏所至,焚盡蠻荒。此句,言指薊王開疆拓土也。
衆皆恍然大悟。
原來如此,原來如此!
薊王應運而生,上應天命,乃爲終結亂世而來。
《海内十洲記》所載,武帝聞西王母言,海中有十洲:祖洲、瀛洲、玄洲、炎洲、長洲、元洲、流洲、生洲、鳳麟洲、聚窟洲,是也。
前漢,東方朔書中所指,乃爲薊王也。
自高祖斬白蛇起,炎漢新神話,正愈演愈烈,幾欲破殼。
可歎洛陽百裏之地,仍自說自話,自娛自樂。
薊王都,西宮,增城二重殿。
“見過太皇。”太妃并二位義太妃,齊登二重殿,問候栖身于此的二宮太皇。
“太妃免禮。”二宮太皇,起身相迎。此回禮,謂“太皇爲太妃興(起)”。無外人在場,故無需太仆封谞,高聲唱喝。
“撤簾。”董太皇言道。
“喏。”宮婢遂升起垂簾。
“太妃此來,所爲何事?”窦太皇輕聲問道。
“妾,乃爲太皇身側,逐鬼童子而來。”太妃言道:“諸童子,年歲已至,宜早入學開蒙。”
聞此言,窦太皇遂看董太皇。
“薊國太學,名師雲集。朕,求之不得。”董太皇斟酌言道:“然諸童子,相伴多年。同生共死,不忍相棄。”
“太皇之心,妾亦盡知。”太妃言道:“然爲長遠計。學有所爲,方爲正途。即便不出仕薊國。爲洛陽所辟,亦無不可。”
見董太皇仍猶豫不決。太妃言道:“童子申,溫良敦厚,可入王子館伴讀。”
與太妃四目相對。董太皇如何能不醒悟:“太妃美意,朕焉能拒之。”
窦太皇亦勸道:“童子年歲漸長。久居後宮,多有不便。”
“妹妹所言極是。”窦太皇拭淚言道。一衆逐鬼童子,本爲行魚目混珠之計。然時過境遷,王美人貴子,終爲何後所得。畢竟親手養大,如今寄人籬下,舉目無親。唯衆童子相伴至今。董太皇焉能輕易割舍。
然誠如太妃并窦太皇所言。于公于私,于人于己。童子皆不宜長留身側。正如少時,太妃及時爲三墩斷奶。不然,恐成合肥侯第二。
諸童子及董太皇,皆需“斷奶”。
太妃此舉,大有裨益。
數日後。一衆逐鬼童子,經大儒會考。分别入王子館、太學、大學。十年寒窗,待學有所成,必爲良才。上可報董太皇養育之恩,下亦不枉此生。
故諸童子皆以董姓。
命運當真玄奇。本是被人遺棄,“無父無母”之宮生子。襁褓之中,爲董太皇選中,才有今日之際遇。
增城殿二重大平座上。目送王宮車駕,載童子魚貫而出。
窦太皇忽問:“舍否?”
“舍也。”董太皇答曰。
“各人皆有歸屬。你我該當如何。”窦太皇有感而發。
“賊臣董卓,必篡漢亂國。刀兵相向,血流成河。三五載内,洛陽難返。”董太皇旁觀者清:“隻慮何後苦苦支撐,恐爲其所害。“
“明知不可爲而爲之。”窦太皇歎道:“何後何苦來哉?”
“何後素有大智。若不守滿三載,如何了斷。”董太皇一語中的。
“原來如此。”窦太皇一聲輕歎。
董太皇亦歎道:“無怪将王美人貴子截回。乃欲尋‘抽身之梯’也。”
窦太皇輕輕颔首:“想來,便是如此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