華妁斷言,已無大礙。王宮上下,皆松了口氣。
煙花易冷,琉璃易碎。正如此時二宮帝後。稍有不慎,延禍上身。
尋常百姓不知。薊國君臣,焉能無知。二宮太皇,名爲送嫁,實爲避難。少帝假扮史道人,暗中聯絡西州群雄,趁關東大軍壓境,二戚齊赴試兒禮宴,内外無備時,突施冷箭。将董骠騎,何車騎,一并拿下。又以雷霆之勢,盡除二人黨羽,獨攬大權。
話說,史道人身材五短,其貌不揚,尖嘴猴腮(注①)。正因身材瘦小,故少帝暗中假扮,又借惡臭蛆蟲遮掩。往來人等,唯有掩鼻遠觀,又豈會近前細觀。
這才給了少帝可乘之機。
話說,在往來探視“史道人”的一幹人等中,少帝必然暗中觀察許久。最後選定後将軍兼領并州牧董卓。爲其助力。
董卓其人,孔武有力,素懷大志。醉心權利,不甘人下,又苦無根基。正可爲少帝一用。果不其然,二人一拍即合。少帝略施小計,便收服一員猛将。再得左中郎将呂布相助,于是裏應外合,一蹴而就。
不得不說。少帝以總角(少年)之身,完敗權傾朝野之二戚。得此成就,着實難得。
兩漢四百年,少之又少。
二宮太皇,心生忌憚,遠遁辟禍,亦是人之常情。不足爲怪。
隻是離時難,歸更難。少帝手握八關,掌禁中内外。既已昭告天下,未定歸期。恐遙遙無期。
窦太後孤家寡人,無心大位。自無所謂。
然董太皇又豈能輕易割舍,這場潑天富貴。尤其爲解渎亭侯夫人時,孤苦無依,三餐不繼。一朝上洛,風雲際會。遂有今時今日之永樂太皇。
不過小敗一場,锉動銳氣。焉能投子認輸,前程自毀。
料想,董太皇必不甘心。
少帝如此想。何後亦如此想。天下有識之士,皆如此想。故無不拭目以待,遠遁薊國的董太皇,又将掀起何等滔天巨浪。
豈料,自避入西宮增城殿,好比泥牛入海。悄無聲息,水花不濺。整日與窦太後,薊太妃,相伴左右。無話不說,“親如姐妹”。
反常則妖。
奈何無從窺破天機,唯有靜觀其變。
擇吉日,薊王上表,求爲前大将軍窦武平反。
表入禁中。少帝遂開朝議。黨锢已開,黨人遍及朝野。諸如程璜、曹節等,與之相幹人等,皆以作古。自無人非議。
于是少帝,準薊王表奏,遣使吊祠故太傅陳蕃、大将軍窦武等,枉死黨人。并赦免家小及從衆,許徒往比景家眷,悉數回歸原籍。
得少帝诏書。
薊王遂于百官大朝,請窦太皇入簾後。由學壇祭酒胡騰,并上計令陳奔,親述當年舊事。三台令胡輔,遂還本名窦輔。陳奔還名陳逸。
百官無不慨歎。更有人潸然淚下。對主公劉備,更是欽佩到無以複加。
陳逸、窦輔,皆出薊王同門。不料竟深藏有如此曲折隐情。話說,時主公不過十裏亭侯,竟有如此膽識,收留朝廷要犯。且收入門牆,引爲肱股重臣。
以小見大。窺一斑而知全豹。
我主義薄雲天,氣沖霄漢。論天下英雄,無出其右也。
南宮,玉堂殿。
得薊王再上表陳情,備說陳逸、窦輔諸事。少帝久久無語。
待回魂,這才強打精神,求問太傅楊彪:“薊王此舉,是忠是奸?”
楊彪早有準備:“‘天地之大德曰生’。臣竊以爲,薊王爲大漢存續忠良之後,養人間正氣,弘天地仁德。乃大忠也。雖多有隐瞞,卻也是時局所迫,故曰‘大忠似奸’。”
“好一個大忠似奸。”少帝不置可否。轉而又問道:“太傅以爲,薊王忠于何人?”
“忠于大漢,忠于陛下,忠于萬千子民。”楊彪答曰。
少帝面色稍霁:“薊王心中,朕與萬千子民,孰輕孰重?”
“君者,舟也;庶人者,水也。水則載舟,水則覆舟。”楊彪滴水不漏:“陛下與薊王,同舟共濟也。”
聞前半句,民重君輕,少帝已生不悅。待聞後半句,遂渙然冰釋。言下之意,薊王與陛下,乃是同船共渡之人。一榮俱榮,一損俱損。若覆舟,則俱亡矣。
“太傅字字珠玑。朕,受教。”少帝心悅誠服。
“臣,不敢。”楊彪又替薊王,化解一場危機。
少帝遂以心中憂思相問:“東西對峙,文武分立。該當如何?”言指朝中西州武夫與山東士人之争。
“朝中隻有黨人乎?”楊彪循循善誘:“前左右車騎,今爲外官。牧守幽冀。四方将軍今皆在,陛下獨用後将軍乎?”言下之意,隻需皇甫嵩、朱儁等,一衆名臣重歸朝堂,分擔權力,分散火力。鬥争立止矣。
少帝心領神會:“妙計。”
這便專開朝議。欲将一衆名臣诏回。
散朝後。新任光祿勳,兼領司隸校尉,後将軍董卓,糾結黨羽,商讨對策。
“陛下何意?”董卓面色陰沉。
牛輔言道:“許是見百官整日劾奏不休,故遣人爲将軍擋箭。”
一衆莽夫,有何遠見卓識。紛紛鼓噪:“許,便是如此!”
隻恨半生戎馬,無人可用。董卓心中怅然若失:“若左右車騎,并三位将軍歸來。朝堂之上,焉有某一席之地。”
一衆莽夫又紛紛點頭:“将軍所言,不無道理。”
“爲今之計,該當如何。”董卓心煩意亂。
“這……”衆人面面相觑,束手無策。
牛輔急中生智:“将軍何不請衛将軍,左中郎将,過府一叙。”
董卓面色稍緩:“如此,也好。”少帝親政,西涼衆居功至偉。如今名臣歸朝,衛将軍張濟,左中郎将呂布,亦當如臨大敵。
這便命騎都尉李肅,登門投帖。相約一見。
待李肅離去,董卓忽有感而發:“京中稱足智多謀者,還有何人?”
牛輔脫口而出:“南陽許子遠。”
“嗯……”董卓目光閃爍,心意難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