董太皇猛然驚醒。渾身大汗淋漓,心頭驚懼難平。又做白日噩夢。
自聞少帝設伏,活捉二戚。董太皇恐爲其所害,當夜攜宮人遷入雲台。隻因雲台下設密道,若形勢急迫,可經由馬市胡姬酒肆,逃出生天。不必困守永樂宮,爲少帝所害。
事實上。少帝奪權,隻爲自保。便是二戚身陷囹圄,亦好吃好喝,未受半點嚴刑拷打。足見少帝并無加害之心。府中家小,悉數禁足。采買皆由宮中代爲操辦。一衆府吏,亦押入黃門诏獄。隻需改過自新,可爲少帝所用。二日并天,非明主不可長久。
待稍作平複,董太皇喚道:“來人。”
“奴婢在。”便有心腹中大夫,入前殿相見。
“窦太皇可曾回宮。”董太皇問道。
“已回宮多時。”中大夫答曰。
“洗漱更衣。”董太皇當機立斷。
“喏。”
梳洗更衣,董太皇入後殿,與窦太皇相見。
雲台高聳,易守難攻。原址重建後,堪比塢堡。且暗設密道,可通城外。二宮太皇,情如姐妹。又曾指天爲誓,共扶貴子。董太皇避入雲台,理所應當。
“姐姐安好。”窦太皇亦換朝服,洗漱更衣畢。暑熱難耐,無外臣在場,着裝自當輕便。略顯薄透,亦是常情。
“妹妹安好。”董太皇展顔一笑。二宮雖貴爲太皇,然養尊處優,皆未顯老。窦太皇尚不及四旬。正值壯年。無寵困守深宮。自延熹八年入宮,受封貴人,同年立爲皇後。距今已有二十二載。若非機緣巧合,家人爲薊王所救。早已香消玉殒。
正如何後号“靈思皇後”。窦太後,号“桓思皇後”,諱妙。太後,乃至太皇,爲自然升輩。“有聰明母儀之德”。董太皇号“孝仁皇後”,諱姝。年長窦太皇八歲。初入洛陽,得号“河間姹女”。今亦不過四旬出頭。日中月盈,精力未衰。
一言蔽之。論宮鬥,皆是當打之年。
無需入悶熱簾後。二人同登高閣,憑欄眺望。京中景象,一覽無餘。
“陛下驟然發難,奪二将軍權。一朝之政,乾坤獨斷。然畢竟年幼。不知輕重,行事恐失偏頗。還需妹妹費心。”董太皇言道。
“陛下親政,二宮肅然。司隸校尉董卓,大肆搜捕一幹黨羽。不出半月,二位将軍,再無還手之力。”窦太皇言道:“京師内外,八關之中。唯剩西園衛,不遵調遣。”
說者無心,聽者有意。
董太皇随口一問:“西園衛,今有幾何?”
“西園八校,各有數百。後入蜀招募闆楯蠻兵三千,另募三輔募士、三河騎士、六郡健勇,各三千。如今,園内約有二萬兵士。”窦太皇所言非虛。
“竟有如此之多。”饒是董太皇,亦大吃一驚。
窦太皇歎道:“先帝于園中大興土木。建廣廈千間。(騄骥)馬廄、糧倉、軍營、列肆,一應俱全。萬金堂下銷金窟,積銅無數。今,皆爲何後所得。一年之内,王母降爲彌月之喜,神女降爲試兒之禮。大宴賓客,斂财無數。再加販賣流香渠水所得。足可養活二萬精兵,十餘載。”
“西園早與北宮分隔。僅與濯龍園水路相連。内外碧水環繞,足保何後并麟子安危。”董太皇亦慨歎:“何後自入園守喪,飽讀宮中藏書,知行倍增。聞少帝兵變,謹守宮門,心無二用,撫育麟子。謀定而後動,與先前不可同日而語。”
“陛下奪權,乃爲自保。”窦太皇一語中的:“二位将軍,早有廢立之心。無論誰人輔政,陛下恐難善終。故行先發。待薊王歸來,一切自有定數。”
其中利害,董太皇焉能不知:“宮中早有傳聞,先帝臨終之際,于晝夜之間,連下二诏。其一托孤薊王,行兄終弟及。其二,乃書錄于《禁中起居注》上,或爲父死子繼。隻恨,并無真憑實據。久而終被人所乘。”
見窦太皇無語。董太皇詐言道:“合肥侯遣使來勸,欲奉我入南陽。畢竟我子,知洛陽生變,恐母被害,才千裏傳書。若去南陽,可終老乎?”
窦太皇不置可否:“關東積怨已久。故扶立合肥侯稱帝,與洛陽相抗。徐豫七國,亦如此。然,隻需薊王醒時,傳檄天下。關東必不能久持。待徐豫七國,俯首稱臣。合肥侯推賢讓能,不過旦夕之間。此去南陽,恐難善終。”
言及此處,董太皇終于問出心聲:“以妹妹所見,天下将爲誰人所得。”
“姐姐既問,妹妹不敢隐瞞。”窦太皇終于道破心聲:“當爲薊王所得。”
董太皇一聲長歎。話已至此,多說無益。且形勢所迫,亦無需隐瞞。
權衡利弊,董太皇言道:“姐姐有一機密要事,說與妹妹知曉。”
“願聞其詳。”窦太皇言道。
董太皇這便附耳上來,将禁中隐秘,娓娓道來。
“竟有此……宮闱奇聞。”饒是窦太皇心有準備,已目瞪口呆。
“遙想當年,你我指天爲誓,共立貴子。時至今日,妹妹知姐姐之苦心否?”董太皇拭淚言道。
“這,如何可能。”太過匪夷所思,窦太皇如何敢輕信。
董太皇言道:“隻歎時也,運也,命也;非人力可及也。唯有坦然受之,泰然處之。”
“既如此,妹妹亦有機密事相告。”窦太皇亦打定主意。
董太皇心中暗喜。卻面含悲色,詳裝不知:“妹妹清靜無爲,有何機密?”
窦太皇目光閃躲,連忙遮掩:“乃與繼位相關。”
“莫非……”眼看大功告成,董太皇強壓心頭竊喜。先前種種,皆爲此刻。
“正是《起居遺诏》。”窦太皇,逐字逐句:“先帝臨終時,曾诏書,父死子繼,廢長立幼。”
“遺诏何在!”董太皇迫不及待。
似猛然醒悟。窦太皇話鋒一轉:“已交由穩妥之人,妥善藏之。”
失望之情,一閃而逝。董太皇強笑:“妹妹素來謹慎。此诏,茲事體大。宜當謹慎行事。”
窦太皇暗松一口氣:“姐姐所言極是。如今陛下大權在握,你我二人,并無一兵一卒。若走漏風聲,爲陛下遷怒。必死無葬身之地。”
時局确是如此。董太皇收拾心情,這便言道:“爲今之計,該當如何。”
“聞巫山女神已赴薊國。”窦太皇眸中盡是深意:“待薊王醒時,再見機行事不遲。”
“如此,也罷。”董太皇雖心有不甘,卻也無可奈何。寄人籬下,苟且偷生。稍有不慎,滿盤皆輸。
窦太皇似不經意一問:“可否引貴子一見。”董太皇豢養逐鬼童子,乃爲行“魚目混珠”,遮掩身份。除董太皇并董重、董承及薊王外,少有人知曉,貴子身份。
事已至此,董太皇亦無需隐瞞。這便展顔一笑:“有何不可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