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子遠且安心。琳,必一路相随,助‘合肥侯’,成就大業。豈能中途變節,轉投外戚門下。”陳琳肅容言道。
“你我聯手,必萬無一失。”許攸喜道。
陳琳又道:“自楚霸王,烏江自刎。巫山神女,名聲不顯。傳聞,曆代神女皆立誓,‘不食漢祿,不與漢存’。千秋觀内,神女門人,真假莫辨。何車騎遣使南下,恐難如願。”
陳琳乃廣陵人。楚懷王十年(公元前319年),築廣陵城,廣陵之名始于此。廣陵自古便是楚地,故對巫山神女諸多傳說,耳熟能詳。
“此一時,彼一時也。”許攸言道:“孔璋可知,薊王靈輝美人中,便有巫山女神派門人。”
“竟有此事。”陳琳搖頭:“莫非,神女亦有心助王上,問鼎天下乎。”
“前後二漢,已立四百年。前仇舊怨,皆可消矣。”許攸言道:“有西王母降爲彌月之喜,巫山神女,又豈能令王母專美于前。若非楚漢之争,霸王惜敗,今時今日,諸夏仙門,如何能以西王母,馬首是瞻。前漢初,小兒於道歌曰:‘著青裙,入天門,揖金母(西王母),拜木公(東王公)。’時人皆不識,唯張子房知之。”許攸笑道:“天下仙門若當真無欲無求,又何必降臨俗世,徒沾一身凡塵。”許攸言下之意,楚漢相争時,王母或助漢。
“‘天下熙熙皆爲利來,天下攘攘皆爲利往’。”陳琳一語中的。
許攸笑道:“王上亦曰:‘熙熙攘攘,利來利往;人爲财死,鳥爲食亡。’”
“王上之明,四百年罕有。”陳琳一聲長歎。
“君子愛财,取之有道。”許攸答曰:“薊國高祿養廉。凡六百石以上,年俸達千萬之巨。試想,依你我之才,二千石可乎?”
沉思片刻,陳琳重重颔首:“二千石,可矣!”
“夫,大丈夫立于世,自當一展長才,名著青史。上可報主公知遇厚恩,下足可榮妻蔭子,傳于後世。豈能甘居人下,爲權貴犬馬。”許攸直抒胸臆。
陳琳亦滿腹才學,飽讀之士。自當心生戚戚。
許攸此言,大有深意。何車騎,待二人頗厚。雖不敢說,言聽計從。卻也有求必應。萬一陳琳名士風範,身受厚恩,無以爲報,遂向何車騎坦誠一切。萬事休矣。
話說,許攸之慮,絕非杞人憂天。史上,蔡邕被王允所害,不正因身受董卓厚待。累我文姬爲匈奴所掠。
名士自風流。
言下之意,自成一派。常不于世俗苟同。
巫山神女,在大将之南。
一來一回,非旦夕可至。何車騎所托,尚在半道。田聖手書,已飛鴿傳入雲夢大澤,巫山神女峰。
便有門人入石窟,将書信呈于神女當面。
“薊王之事,亦有耳聞。”神女素紗遮面,凡塵不染:“奈何新收二徒,尚未開蒙。不宜輕動。且傳語田聖:若王上泛舟江左,妾,自當相見。”
“喏。”門人這便去傳信。
四月孟夏。薊國千裏水田,一片忙碌。春分剛過,便有國民備耕、通渠,開啓新一年稻作。谷雨之後,千裏水田,遍布農人。各家各戶,皆趕在芒種前,整理好水田,以備育秧。
夏至後,暑熱漸起。
薊王四時進補,多爲流食。将作寺精心打造的機關床榻,坐卧起居皆宜。上置噴淋,内藏便器。不誤洗漱更衣。
薊王麒麟霸體,先行複蘇。問過太醫令華妁,禁行房事。卻也免不了耳病厮磨,情意綿綿。
薊王夢中呓語,亦漸清晰。所喚,多是幼時玩伴。換言之,薊王夢境,恐亦是少年時光。究竟是從門前五丈桑上,失足墜地前,還是悠悠還魂之後。便不得而知了。
有無薊王,大不一樣。
雖說,薊國國力,蒸蒸日上。然整個國家,皆處于收縮防禦态勢。輕易不起争端。若非必要,更不願輕離國境。
凡朝政不決,少帝仍例行公事,六百裏來問。太妃皆回複:請陛下聖裁。
二戚相争,劍拔弩張,已蔓延至朝堂。董太皇仍不知退讓。凡何車騎黨羽上疏,大半駁回。而董骠騎所求,卻大半應允。如此偏頗,有失公允。
便是太傅楊彪,亦上疏勸告。爲大局計,不宜過于偏私。
奈何董太皇,油鹽不進。一意孤行。引何苗越發憎恨。利益受損,已不可估量。何況更有損外戚威勢。長此以往,趨炎附勢之輩,必轉投董骠騎門下。待何車騎勢單力孤,朝野皆爲董骠騎隻手遮天。一戰而定,何苗再無還手之力。
生死存亡,焉能坐以待斃。
“太皇何意?”朝會不歡而散,太仆王允與司空盧植,相伴出宮。
“太皇或行‘激将’也。”盧司空言道。
王允這便醒悟:“董太皇乃爲尋‘大義’。”
“然也。”盧司言道:“何車騎自覺逼迫太甚,若怒急興兵,則正如董太皇所願。前有大将軍何進,後有車騎将軍何苗,便是何太後亦難辭其咎。”
“果然如此。”王允一聲長歎:“董骠騎麾下有三萬西涼精騎。何車騎并太後,不過二萬人馬。且還有一半需守備西園。換言之,董骠騎三倍于何車騎之兵力。兵法雲:‘倍則戰之。’董骠騎自诩勝算。”
“然也。”盧司空,駐足眺望京中煙雲,一聲長歎:“薊王歸國,或是天意。”
未盡之言,王允焉能不知:“今漢氣數已盡。唯有王上三興。國祚方可再續。”
盧司空輕輕颔首:“今年注定多事。”
王允忽問:“王上可有轉圜?”
“聞已能呓語少年事。”言及劉備,盧司空面色稍霁。愁雲慘霧,黯淡無光中,唯剩薊王,星星之火。一息尚存。
“如此說來,大夢必有醒時。”王允亦長出一口濁氣。
“玄德,應運而生。何時自醒,便看我大漢,氣運若何。”盧司空非精谶緯之術。然此時,亦隻能求問神鬼。
恭送盧司空車駕先行。
王太仆這便登車,駛往函園遺芳裏,赴尚書令曹節之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