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者說來,此去函園辟禍,亦是上佳之選。雲台殿殺聲四起,永樂宮烈焰沖天。登臨頂閣,一覽無餘。太仆盧植,侍中王允,久曆朝堂。焉能不知其中兇險。阿閣兵亂時,便有流言甚嚣塵上。大将軍背刺廢帝,才被削去一耳。足見膽大包天。今日所爲,亦合乎情理。
除去少帝身邊,戍職宮官,文武百官,皆别居在外,不知宮内詳情。待三日後,宮門再開。大将軍早已收拾好一切。那時,便矯稱二宮太皇、乃至少帝,皆爲宦官所害。再殺玉堂殿中盧植、王允等人滅口。死無對證。
料想,王美人所生貴子,必随董太皇,死于非命。
于是乎。大将軍順理成章,扶立麟子繼位。
平心而論。大将軍所患者,唯薊王一人耳。雖以誅閹宦爲名,興兵入宮。然若二宮太皇及少帝,皆因而喪命。大将軍亦難辭其咎。那時,薊王必興師問罪。若搶先将薊王骨血,扶上大位。除去示好薊王,亦令劉備投鼠忌器。
如此,大将軍自保無虞。待何太後垂簾稱制,無非是削爵罰俸,略作懲戒而已。不出數載,便可官複原職,一門顯赫。
心念至此。少帝一聲暗歎。
麒麟送子,千裏投懷。母親此舉,堪稱“神鬼之謀”。真乃女中豪傑。比前漢高後(呂雉),亦不逞多讓。
種田十倍利,經商利百倍。立國之主赢無數。
昔日呂不韋将已有身孕之愛姬,送與嬴異人。與何太後無故孕身,有異曲同工之妙也。在商言商。今漢,“母憑子貴”,便是何太後的“奇貨可居(注1)”。
如此看來,何太後有呂不韋之經商奇術,亦未可知。
“生于商賈之家,朕之幸邪?”登車前,少帝仰天長歎。
然若深思。少帝之于張讓、趙忠等十常侍,又何嘗不是,奇貨可居。
少帝所乘,乃金水赀庫馬車。車門在後,全身包鐵。便是六匹驽馬,亦全套甲胄,刀槍不入。馬出西園綠骥廄,乃先帝所設。皆是一等一之寶馬良駒。用來拉車,暴殄天物。
扶少帝登車,又鎖死車門。張讓親自駕車,并前後十餘從車,徐徐進發。縱馬揚鞭,繞圈加速。
時間分秒流逝。已支離破碎的宮門,終四分五裂。
不等步兵營士,舉刀殺入。驷馬兵車,已崩乘而至。開道頭車上,黃門死士,咬牙踩下踏闆。廂内機簧鳴響,機關連弩,左右攢射。箭如飛蝗,疾如雨潑。血花迸濺,慘叫連片。聚攏在宮門内外,不分敵我,悉數射殺。機關箭車沖出宮門,一路怒射狂飙。中箭者層層倒伏,所過無一活命。
借機關箭車開道。車隊呼嘯而過。蓄力碾過兩條觸目驚心的血轍,直奔朱雀門而去。
黑暗中隻聽上弦聲,此起彼伏。蹄聲如雷,箭似水潑。不知有多少人馬。便是何府死士,亦不敢螳臂當車。四處藏身,躲避亂箭。慌不擇路,死于亂箭之下,又遭鐵蹄車輪碾壓者,比比皆是。
先前張讓命人以木石封住宮門,遭大将軍狂攻擊破。尤其朱雀門,門扉盡毀,大門洞開。隻草設關卡崗哨,射殺逃亡黃門。如何能擋薊國機關利器。
見拒馬障道。突前機關箭車,射擊驟停。便有兩輛兵車,左右超出。黃門車夫縱馬揚鞭。駕車重挽馬,奮起四蹄,迎頭撞上。類割草車的前吊臂,裝有锉刀裝角,形如後世火車頭前排障器。先将拒馬攔腰撞斷,再鏟出通路。揚長而去。
門前守衛左右避讓,驚魂未定時。便聽身後機簧聲又起。
猛回頭。但見一機關箭車呼嘯而出。箭發如雨,慘死一地。
南宮,蘭台寺。
“報”斥候飛奔來報:“張讓挾陛下,乘機關兵車,破圍而去。”
何進怒目圓睜。将手中竹書一把撕碎:“洛陽城門皆在我手,又能逃到哪去!”
便有心腹進言:“恐有密道,亦未可知。”
“我亦有聽聞。”略作思量,何進這便言道:“傳令後将軍董卓、并北軍中候周慎,率人馬追擊。若一意孤行,格殺勿論。”
“喏!”斥候得令而出。
須臾,又有斥候來報:“西園諸校,已兵圍雞鳴堂,趙忠困獸猶鬥。”
“傳令西園諸校,殺趙忠者,賞千金,賜關内侯。”何進恐夜長夢多。
“喏!”
與此同時。北邙,上商裏。
徐晃、周泰各領一千精銳,兵車夜行,轉入裏道。
“便是此宅。”小黃門安貼窗窺探,認出先前秦太倉所居舊宅。
“傳令停車。”徐晃前窗傳令。
“喏。”禦者領命。
兵車沿裏道,對面排開。
兵士依次下車。早有斥候翻牆而入,打開院門。
安熟門熟路,入室登堂。搬動機關,通往地下暗渠的機關暗門,徐徐開啓。
“速去探路。”周泰大喜。
“喏。”斥候隊率,遂領麾下健勇先下。
須臾,遣人來報:“下設港津,連有暗渠。通洛陽城内。”
“妙極。”周泰大喜:“善水者先,其餘順下。”
“喏!”麾下精銳,轟然應喏。
太倉頂上折桂館,雖被曹節命人焚毀。然太倉仍在。先前劉備所乘,通往地下暗渠的天梯,亦在。
倉樓内,鹹魚臘肉等風幹舊物及各州所輸谷物,悉數搬空。久未露面的越騎校尉曹沖,正領心腹死士,暗自守備。接應張讓及少帝。
此乃曹節與張讓、趙忠等人,事先定計。隻需掠走少帝,無論大将軍如何屠戮内,鏟除異己。曹節、程璜、張讓、趙忠等人,皆可安然無恙。隻因少帝乃是薊王所立,名正言順,大漢天子。庇護在少帝羽翼之下,一衆黃門才能苟全。黃門傍樹而生,悠悠四百年從未改變。
何進一石三鳥之策。即便悉數達成。然隻需少帝仍在,皇位便輪不到麟子。薊王忠義雙全,又豈能公私不分,輕言廢立。
正因知曉全盤謀劃,十常侍才有恃無恐。
趙忠與張讓,各自爲戰。趙忠拖住西園兵馬。張讓并宋典、畢岚等人,固守南北二宮。三分何進兵馬。又四塞宮門,搬空武庫,于玉堂署内,暗藏機關利器……林林總總,不一而足。爲求一線生機,黃門早有萬全準備。
隻需張讓裹挾少帝,投奔函園二崤城。此局,大将軍機關算盡,亦難求一勝。
若不能殺張讓、趙忠,剪滅活口。且看日後大将軍何進,如何自圓其說,堵悠悠衆口。
“阿父小心!”雞鳴堂内,便當趙忠愣神之際,親随小黃門舍身擋下冷箭。
目視自幼養大的小黃門氣絕倒地。趙忠悲從心起,厲聲揮劍:“門破俱亡。死戰、死戰!不退、不退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