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因門内子弟,早晚需挨刀入宮。故稱刀鋸餘人。換言之,若以性别區分。黃門宦者,是有别于男女之外的“第三性”。除去黃門衆外,天下無人與其苟同。
所謂“物以類聚,人以群分”。黃門宦官,爲争權奪勢,相互攻殺,幾成慣例。然若遇強敵,則會暫擱争議,聯手禦敵。待鏟除心頭大患,再繼續相殺。且爲人陰狠手辣,無所不用其極。
史上梁冀、窦武、何進,前後三任大将軍,皆死于宦官之手。足見一般。
商定細節,衆人各自散去。
待隻剩趙忠、張讓二人。
趙忠剖心相問:“阿閣起事前,我等十二人,亦如眼前這般,相約同生共死。事過雲煙。十二人已殒命過半。五日後,還有幾人能苟活于世,亦未可知也。事已至此,有進無退。背後可另有打算,能否與我明言。”
張讓搖頭一笑,悲上心來:“我等代主受過,爲天下所不容。老犬無牙,終歸無用。寸陰尺璧,去日無多。殺何進,不爲你我死裏偷生,隻爲十萬黃門續命。今漢氣數已盡。三興炎漢者,必出宗王。”
趙忠笑歎:“不知爲何。我總覺,你有未盡之言。”
張讓雙眼微睜:“常侍當信我。”
“五日五夜,當如何處之。”趙忠不置可否。看表情,似已無心結。
“一切如舊。”張讓笑答:“飽食足睡,各安天命。”
“也好。”趙忠輕輕颔首:“就此别過。”
“後會有期。”張讓長揖而去。
趙忠動了動嘴角,雖不置一語,卻意味深長。
天下無不散之筵席,世上無不漏風之牆。
大将軍何進欲七月半節,誅盡宦官之事,王母将爲彌月之喜後,便隐隐流傳。
俗謂猛虎搏兔,亦用全力。何況殺十常侍乎。前大将軍窦武,功敗垂成。廢帝功虧一篑。大将軍何進,不敢大意。調動麾下人馬,便是函谷關都尉吳匡,亦領兵日夜兼行,趕到洛陽城下。函谷關地處洛陽之西,大軍多集結在東,故此關并無戰事。如此東拼西湊,再加董氏外戚兵馬。不知不覺,洛陽城已成鐵桶一般。
十萬黃門,走投無路,度日如年。
可笑二宮之中,張讓、趙忠等人,後知後覺。按部就班,一切如故。
南宮玉堂殿。
“張常侍。”少帝忽開口。
“老奴在。”張讓急忙趨步回身,自投座下。
“這幾日,别無要事。常侍不妨告假出宮,與家人小聚。”少帝言有所指。想必亦收到風聲。
張讓心頭一暖。假裝渾然不知,谄媚言道:“老奴服侍陛下,不敢有一日之疏。養子亦在宮中當值,早晚可見。”
“也罷。”少帝年幼,自登基以來,整日戰戰兢兢,如履薄冰。不敢有一日恣意放縱。再加月前何太後誕下麟子,日前西王母又降爲彌月之喜。少帝倍加謹小慎微。
若換做先前,即便不敢明言,亦當暗示。然今時今日,少帝自顧不暇,又如何能護張讓、趙忠以周全。心念至此,頗多愧疚。
畢竟年幼。
少帝咬牙道:“先前,常侍書朱雀阙,替朕發聲。本欲與常侍,相依爲伴。以待他日。隻可惜……”
“陛下。”張讓含笑打斷:“老奴鬥膽一言:陛下尚不及冠,未得親政。諸事不明,自需謹慎。老奴天家一老犬,生無可戀,死不足惜。何須陛下挂念。瓦罐終須井上破,老奴告退。”
“子猶瓶矣。觀瓶之居,居井之眉。處高臨深,動而近危(注1)……”殿中少帝,有感而發。
鴻池,飛雲号。
董骠騎與孫破虜,臨窗對飲。
孫堅,自追随董骠騎以來,乘風破浪,平步青雲。若非因麟子彌月之喜。今已官拜豫州刺史。
“可恨何進百般阻攔。隻肯授刺史,不肯予州牧。”董骠騎狠狠落杯。
“無妨。”孫堅豁達:“爲國效力,不分官高位卑。六百石刺史所行之事,與二千石州牧,于堅而言,别無不同。”
“文台英雄了得。”董骠騎歎道:“何進得黨魁,太後得麟子。何氏一門,如有神助。天時、地利、人和,皆不歸我董氏所有。如之奈何。”
孫堅勸道:“董骠騎一心爲公,今又是窦太皇垂簾監國。合二宮之力,未嘗不能與大将軍分庭抗禮。此三宮鼎足之勢,乃薊王所立。可謂用心良苦。豈能坐視無端被廢,令江山社稷有折足鼎覆之危。骠騎多慮了。”
“話雖如此。然……”顧左右無人,董骠騎低聲言道:“江湖傳聞,何太後所生麟子,種出薊王。乃密令道人史子眇,夥同麻姑仙,趁群仙大會,盜采麒麟之菁,千裏投懷,十月懷胎而來。”
“天下竟有此等奇術。”饒是江東猛虎,已不由大吃一驚:“此等隐秘,骠騎從何得知?”
“舉頭三尺有神明。若非種出薊王,以何屠之賤種,豈能入西王母法眼。”董骠騎不屑言道。
孫堅若有所思:“薊王知否?”
“想必,已知曉。”董骠騎長籲短歎:“先帝曾私言,何後有高後之姿。我本不信,如今……追悔莫及也。”
偷看孫堅面色如常。董骠騎又道:“禁中傳言,何進欲擇七月半節,興兵入宮。誅殺十常侍及其黨羽。然,便在數日前,車騎将軍何苗,上表劾奏其兄,殺内宦近臣,非出公心,而行私欲。欲結好黨人,收爲己用。故表中有‘大将軍專殺左右,擅權以弱社稷’之句。尚書令曹節,抱恙入宮,秘奏太皇當面。太皇怒不可遏。遂诏令西園諸校,逮捕大将軍,交由三司會審。又遣尚方監渠穆,傳密令于我:‘見機行事’。”
孫堅抱拳道:“骠騎意欲何爲。”
董骠騎眼中戾芒,一閃而逝。再無半分醉意:“文台可願助我一臂之力。”
“但憑差遣!”孫堅離席下拜。
董骠騎喜極:“螳螂捕蟬黃雀在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