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樂宮門緊閉。西園衛精神抖擻。一幹人等,如臨大敵。大将軍何進,嚴令在先。若無請柬,便是皇親國戚,三公九卿亦不得入内。
然俗語謂“财能通神”。又說“有錢能使鬼推磨”。
皇親國戚,削尖腦袋,不得入内。然洛陽城内十位豪商巨賈,金市子錢家,卻幸得入園。
長樂宮,本是先帝西園改建。百姓雖不得入内,然園外早已人山人海,萬人空巷。洛陽城百姓齊聚,皆爲一睹王母仙容。沾一沾昆侖仙氣。
天公亦作美。
入秋以來,累日淫雨霏霏,昨日忽放晴。今早晴空萬裏,風和日麗。秋高氣爽,衣不沾身。
“以紫羅薦地,燔百和之香,張雲錦之帏,列玉門之棗,酌蒲萄之醴”。按前漢起居注所載迎仙規制,長秋殿外,已提前布好會場。先帝所修廣廈千棟,裸遊館間高台,亦各置分會場。高朋滿座。
遙想當年。呂公設宴:“進不滿千錢,坐之堂下。”我高祖,“實不持一錢”,卻詐稱“賀錢萬”。時至今日,大漢約定俗成,(會)場(席)面,因人而異。位列主會場,與位列分會場,所出獻禮,不可同日而語。
另一約定俗成,便是禮單需高聲唱報,當面清點。而後開席。
與會衆人,皆不時擡頭望天。交頭接耳,竊竊私語。興奮惶恐,兼而有之。
“大隐在朝市,仙人好樓居。方平今白發,未許見麻姑。”昆侖山上,五城十二樓。玉宇瓊樓,高處不勝寒。料想,王母必從天而降。
饒是臨軒端坐之何太後,亦如此般。
便在衆人翹首以盼,望眼欲穿時。忽聽由遠及近,潮聲四起。
環繞裸遊館,廣廈千萬間,久已無人問津的流香渠,忽生異香。先帝時,“西域所獻茵墀香,煮以爲湯,宮人以之浴浣,使以馀汁入渠,名曰‘流香渠’”。
便當沿岸分會場内賓客,被異香吸引,四處嗅探時。再聞鸾聲鶴鳴,曼妙仙音。水沫生香,彌漫霧氣。便有玉色琉璃,輕盈宮女,執篙劃船,搖漾渠水。自霧中,緩緩而來。
此船,樸實無華,渾然天成。仿佛秋葉浮于水。前曲後翹,好似龍頭鳳尾。四周輕紗缥缈,廬内隐約端坐一人。正是王母真身。
仙船劃過,清波蕩漾。自先帝崩後,園内無人打理,多已凋零的“夜舒荷”,竟分波破浪,叢叢高升。先帝年間,渠中所植荷花,蓮大如蓋,高一丈餘,荷葉夜舒晝卷,一莖有四蓮叢生,故名“夜舒荷”。因每當月升後,荷葉才舒展,故又稱“望舒荷”。
或是受仙氣滋養,亦或是對西王母頂禮膜拜。月夜始開的望舒荷,竟争先恐後,白日綻放。一時枝繁葉茂,綠意盎然。
所謂“眼見爲實”。
與會嘉賓,親眼所見,焉能不信。不約而同,群起跪地,口中念念有詞。
長秋殿前高台,與會主賓,乃至何太後本人,早已目瞪口呆,心生滔天巨浪。
待輕舟抵岸。舟上墉宮玉女,紛紛下拜,口吐蓮花:“恭迎王母”。
王母起身出廬。如蓋蓮葉,竟沖出溝渠。枝蔓攀纏,似橋飛架。越過館舍、列肆,直伸到長秋殿前石階。
王母腳踩荷葉,步步生蓮。淩空飛渡,降落殿前。
何太後,心馳目眩。領文武百官,離席下拜:“恭迎王母。”
王母上殿,西席東坐。有人膽大窺視,果見王母“著黃金褡,文采鮮明,光儀淑穆。帶靈飛大绶,腰佩分景之劍,頭上太華髻,戴太真晨嬰之冠,履玄鳳文之舄(鞋)。視之可年三十許,修短得中,天姿掩藹,容顔絕世,真靈人也。”
“諸位免禮。”王母仙音入耳,陰陽莫辨:“客随主便。太後請上座。”
“謝王母。”何太後再拜起身。領百官入席。二宮太皇皆避嫌,未曾列席。
“天麟子何在?”王母問道。
“速去抱來。”何太後不疑有他。
便有宮妃,自殿中将麟子抱出。
王母輕輕招手。襁褓自行飛空,徐徐落入王母懷中。
俯身細看,王母輕輕颔首:“果是上帝之裔,真麒之子。”
聞此語,何太後險喜極而泣。
語出西王母之口,自萬無一失。
“既有仙緣。豈能令麟子空手而還。”玉指往案上金樽一點,美酒躍出。化成粒粒走盤珠,灑落桌案。懸腕繞指,走盤珠竟自行穿針引線,連成珠串。飛入襁褓,套在麟子頸間。此物名曰“項圈”。時爲西王母獨有,中夏尚無此俗。
“長命珠,不可摘。”西王母又用指尖蘸樽中美酒,塗抹麟子雙唇:“豈開金口,不可食言。”
待襁褓自行飛回,麟子唇上仍泛金箔之光。
“謝王母賜福。”何太後虔誠拜謝。
“賜其子,焉能缺其母。”西王母言猶在耳,墉宮玉女王子登應聲而出,捧一月輪玉盤,盛仙桃七顆,大如鴨卵,形圓色青,香氣襲人。王母“以四顆與帝後,三顆自食。桃味甘美,口有盈味。”
何後本欲食辄收其核,後偷種之。一想“中夏地薄,種之不生”,乃止。
食罷仙桃,再賞仙樂。王母“于坐上酒觞數遍,乃命侍女王子登彈八琅之,又命侍女董雙成吹雲和之笙,石公子擊昆庭之金,許飛瓊鼓震靈之簧,婉淩華拊五靈之石,範成君擊湘陰之磬,段安香作九天之鈞。于是衆聲澈朗,靈音駭空。”
席間,何太後求問修身養生之術。
王母答曰:“夫欲修身,先營其氣。所謂行“益、易之道”。“益”者益精;“易”者易形。能益能易,名上仙籍;不益不易,不離死厄。行益易者,謂常思“靈寶”也。“靈”者神也;“寶”者精也。宜當愛精握固,閉氣吞液,氣化爲血,血化爲精,精化爲神,神化爲液,液化爲骨……”
今日此語,與前漢内起居注,載武帝求問長生之術時,王母之言,大同小異。尤其“愛精握固,閉氣吞液”之句,記憶猶新。究竟何意,見仁見智。全憑個人領會。一言蔽之,當與仙有緣。
然,太後仍不死心,以國事相問:“天降麟子,再續國祚。三宮鼎立,新帝年幼。敢問王母,當作何解。”
西王母眸中神光,一閃而逝:“聞先帝造四百尺千秋觀,于阿亭道。觀内香火鼎盛,各門仙人栖身。不知,可有昆侖墉宮一席之地。”
“求之不得!”太後大喜。
先得天下黨魁,再得墉宮女仙。
天命所歸,莫過如此。還有何人敢窺視我兒帝位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