餘下中常侍,程璜、郭勝、封,庇護于三宮之下。大長秋兼領尚書令曹節,久不問政事,避入函園,頤養天年。唯剩玉堂署長張讓、黃門署長趙忠、掖庭令畢岚、鈎盾令宋典,四人行走二宮,不甘大權旁落,苟延殘喘。
尤其趙忠、張讓,爲得少帝信任,不惜書朱雀阙。更有甚者,盜掘先帝陪葬明器,尚不爲人知。種種惡行,罄竹難書。爲絕地求生,無所不用其極。能力之強,意志之堅,手段之狠絕,豈能小觑!
今似爪牙盡滅,老邁勢衰,不足爲患。然若驟然發難,拼個魚死網破。鹿死誰手,猶未可知。
心念至此,目睹大将軍何進,離席與黨魁張儉擊掌盟誓。長史許攸一聲暗歎。
何進自取其禍,必死無疑。本以爲捏個軟柿子。豈料張讓、趙忠綿裏藏針,陰狠無比。若無必勝之把握,斷不可輕易招惹。
許亦知黃門難撼,張儉不忘叮囑道:“此事,大将軍宜速決,遲恐生變。若被張讓、趙忠得知,搶先發難,則我等俱休矣。”
何進傲然一笑。名士當面又急忙收斂:“張公所言極是。何某定謹慎行事,當萬無一失。”
罷筵後,長史許攸,趁機進言:“張讓、趙忠之流,除之易耳。然曹節、程璜,封、郭勝,大将軍還需禀過太後,切莫冒然行事。”
何進本已痛下殺心。豈料被許攸附耳一言,又變生肘腋:“子遠所言極是。郭勝乃長樂太仆,若冒然殺之,太後必然怪罪。如此,某當先往西園請示,再殺不遲。”
主簿陳琳卻有不同見解:“黃門常侍權重日久,又與長樂太後專通奸利,大将軍宜速除之。今日,與魁首擊掌爲誓,與會之人,皆親眼所見。當中若有暗通諸宦者,告知以詳情。令諸宦皆有所備,恐功虧一篑,重蹈阿閣覆轍。”
“此一時,彼一時也。”許攸反駁:“宦官爲天下所疾,人神共憤。然,正因茲事體大,故需謀萬全之策。再者說來,阿閣兵亂,諸宦折損過半,張讓、趙忠等人,黨羽盡滅,冢中枯骨耳。實不足爲懼。大将軍,宜清選賢良,整齊天下,一舉滅之,爲國除患。那時,朝廷内外,必拍手稱快。黨人歸附,萬民歸心。得此人望,大将軍再解三宮内鬥之禍。一統朝野,指日可待。”
何進欣然點頭:“子遠老成謀國之言,深慰吾心。急切行事,名聲不顯。當聯絡海内名士,天下豪傑,齊聚洛陽,同讨國賊。”不愧是屠戶出身。深谙商賈之術。所謂“時勢造英雄,英雄亦造時勢”。買定離手前,亦需賺足吆喝。于是在何進看來,趙忠、張讓,不過冢中枯骨。殺之如宰雞屠狗,手到擒來。然若不明不白,一刀結果。無人觀瞻,無人喝彩,白忙一場,豈非不美。宜當廣發英雄帖,引天下豪傑,海内名士,齊來洛陽,目睹殺賊之盛況。如此,方能彰顯誅賊之功。令二賊死得其所。盡收天下人望,爲我所用。
而後,便是如何巧妙“變現”,最大得利。待手握朝政,權傾朝野。便如先前何太後于榻前肺腑之言:合九州之力,與薊王一決雌雄!
君子報仇,十年不晚。
見大将軍何進,心意已決。陳琳暗自歎息,毋需再谏,自讨沒趣。
酒勁上浮,一時醉眼蒙。步履蹒跚,随下霞樓。陳琳自去精舍,蒙頭大睡。一覺到天明。
天光大亮。便聽舍外,有人朗聲問候:“主簿醒否。”
陳琳聞聲起身:“門外可是子雲。”
“正是在下。”那人答曰:“今日無事,欲請主簿同遊。”
“稍待。”陳琳這便起身。梳洗更衣,出門相見。
廊下所立之人,名喚張津,字子雲,荊州南陽人。因與何進同鄉,故被引爲“親客”。意爲“親近之門客也”。
“主簿安好。”張津廊下行禮。
“子雲好興緻。”陳琳下階相見:“欲遊何處。”
“城東馬市。”張津答曰。
“莫非欲買乘馬。”陳琳笑問。馬價奇高,常人難以支付。
“非也。”張津抵近笑道:“乃有一至交好友,爲天下豪傑,欲引主簿一見。”
陳琳心中一動:“既是英雄人物,自當前往拜會。”
“主簿請。”張津欣然一笑,盡在不言之中。
公車入城,穿城而過。繞行上東門,轉東郭馬市。
胡姬酒肆,三樓春晖包房。推門視之,正是司隸校尉袁紹,及一衆好友。
“袁紹見過主簿。”
“陳琳拜見校尉。”
袁紹言道:“久仰主簿大名,恨不能早見。今得償所願,足慰平生。”
陳琳回敬:“司隸校尉名動京畿,今得相識,陳琳何其幸也。”
四目相對,起身皆笑。袁紹執其手,引薦與會賓客:“陳留衛公子。”
“襄邑衛茲,字子許,見過主簿。”便有一儒服公子,翩然行禮。
陳琳号稱“過目不忘”。回憶大将軍府往來公文,遂有所得:“可是以家财資曹輕車起兵之人。”
“正是在下。”衛茲奇道:“我與主簿素未謀面,何以知之?”
一旁張津笑答:“主簿天下奇才,過目不忘。必是在往來公文中,窺見公子大名。”
“原來如此。茲,欽佩之至。”衛茲再拜。
“雕蟲末技,實不值一提。”陳琳謙辭。
“東平張孟高。”袁紹又引一人相見。
“壽張張超,見過主簿。”此人頗爲雄壯,當是豪傑。
“陳留太守,‘八廚’張邈之弟也。”陳琳亦識得。
“主簿大才,心悅誠服。”張超再拜。
“獻醜。”陳琳回禮。
“從弟袁胤。”袁紹殷勤備至。
“袁氏千裏駒也。”陳琳紅光滿面。與會衆人,雖名不見經傳,然背後勢力卻各個非同小可。若能攀附結交,引爲助力,仕途必一帆風順。
待賓主落座,大擺筵席。與會衆人,有心結交,故推杯換盞,氣氛熱烈。
酒過三巡,見時機已到。袁紹遂離席相敬,落杯後試問:“主簿高才,過目不忘。天下能比肩者,鳳毛麟角。聞昨日大将軍霞樓設宴,與魁首擊掌爲誓,共誅内宦。然卻不欲速戰速決,雷霆除之,永絕後患。反顧後瞻前,色厲内荏(sènèirěn)。且又好大喜功,大張旗鼓,唯恐天下不知。主簿谏阻,奈何不納。紹,竊以爲,此乃取禍之道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