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嫌貧愛貴?”周晖笑道:“類似貨色,我見多矣。不足爲奇。然海市往來揚州,此人既是當地豪強,或可爲我主一用。既登門投帖,當可一見。”
“都尉所言極是。傳聞此人手眼通天,因與番商交善,常于市中,爲儈作保。久而久之,故訛稱‘胡老’。”虞翻答曰:“都尉此去,或于國有益。且此人嫌貧愛貴,亦利于都尉,見機行事。”言下之意,周晖以少君侯領水衡都尉,身份自是尊貴。當爲焦矯所喜。
“如此,且命人回帖,約定時日。”周晖當即定計。
“喏。”虞翻領命而出。
千裏水路,薊國潛輪船,一日可達。即便朔風而行,走之字航路,亦不出二日。來回三日,消息已從句章(ouzhāng)傳回。遊麟号揚帆,前往句章港。“越王勾踐之地,南至句餘,其後并吳,因大城句餘,章(彰)伯(霸)功以示子孫,故曰句章。”勾踐滅吳,向周元王呈貢。周王賜勾踐胙,并封勾踐以“伯”(諸侯之長),後勾踐爲向子孫,彰滅吳封伯之功,将原越國南方之句餘,改爲句章。
武帝元封元年“發兵擊東越事”,元鼎六年“遣橫海将軍韓說出句章,浮海從東方往”。作爲軍港,兩漢以來,句章港日漸繁盛。後亦有海商往來,貿易随之興盛,成爲揚州大港。薊國海市,亦時常停靠。販運薊國、西域及隴右名産。深受民衆喜愛。正因見薊國海市常來常往,焦征羌這才親自投刺登船,欲與水衡都尉一見。知其乃本地豪強,海市令不敢怠慢,快船送達南醴港,這才引二人相見。
遊麟之大,何必多言。
不等泊入海市預留泊位,便引人無數,駐足觀看。
煌煌天漢,以高爲極。鐵壁铧嘴,海上塢堡。饒是焦胡老,亦心生敬畏。手指巨艦,顧左右言道:“此乃四海雄心。”
“胡老所言極是。”門客紛紛稱是。人群中,有兄弟二人,目光如炬,生猛異于常人。
待座艦停穩,側舷天梯落地。海市令遂引焦矯相見。
“拜見都尉。”焦矯先禮。
“見過胡老。”周晖回拜。
周晖雄踞鄉裏,一身貴氣,爲焦矯所喜。所謂“人以群分,物以類聚”,莫過如此。對常人而言,焦胡老自高不可攀。然對周晖而言,胡老卻有禮有節,頗知進退。
随同再側的虞翻,略作思量,便已醒悟。
雖天之大,染并非所有人,皆能如薊王那般,虛懷若谷。“禮賢下士”,“一視同仁”。
“請登船一叙。”周晖伸手相邀。
“都尉請。”焦矯躬身相應。
二人同乘雲霄“主梯”,升上船舷。主梯左右,每隔數丈,便有一架天梯,排設落地。稱“從梯”。随行人等,皆由此登船。入偏殿靜候不提。
薊國機關大船,皆并設畜力、風力、水力、人力,多重驅動。多措并舉,省時省力。
登爵室。落地琉璃窗,三面環繞。将句章海景,一覽無餘。衆人無比暗自嗟歎。傳聞洛陽貴胄,門窗皆以換成薊國水綠琉璃爲榮。然論氣派,無出遊麟之右。
時人尚未知曉。薊王已命将作寺,試造“清鋼琉璃”。“淬火鋼化”原理不難,然如何“離水速冷”,還需将作寺與方技館鼎力配合。料想。假以時日,薊國工匠、方士,自會尋到解決之法。薊王拭目以待。
賓主落座,婢女奉上香茗。周晖笑道:“常聞‘舡千丈’、‘木千梓’、‘車千乘’,可‘比千乘之家(諸侯)’。胡老富甲一方,令人豔羨。”
若是一般人言富,焦矯必嗤之以鼻。然與貴人言富貴,卻甘之如饴。焦矯面露得色:“都尉謬贊。老朽不過因緣際會,僥幸發家。”
“願聞其詳。”周晖興趣十足。
焦矯便将如何發家,娓娓道來。
原來。多年前,有域外番商,遇暴風雨。船隊擱淺孤島,爲焦矯所救。獲其信任,爲儈市中。賺取不菲庸金。一來二回,焦矯如閻柔,聲名遠播,爲番商所信。後爲買賣雙方作保,甚至代爲采買大漢風物,被港市豪商稱爲“胡老”,因而日漸富庶。後廣置田産,豢養門客,稱雄一方。富上加富。
“原來如此。”周晖試言道:“不知胡老可有富貴良方,傳授與我。”
“不瞞都尉。”焦矯欣然點頭:“正有一場大富貴,欲與都尉同享。”
“富貴何來?”周晖忙問。
“都尉且看。”焦矯手指東北。
随焦矯所指,周晖看向窗外。碧海長空,隐隐有島嶼可見。
“胡老何意?”周晖不解。
“此處俗名‘中山洲(舟山群島)’。春秋時,爲越‘甬東’地。自先秦始,便有方士尋仙登島。因‘每歲三月間,大魚揚髻鼓鬣,從大海來會于礁之下’,兩漢以來,常有漁民泊船島上,以便漁獵。老朽所救番商,便擱淺此島。”
“哦?”周晖遂取千裏鏡眺望。
焦矯道破天機:“此處島嶼無數,然有一大島,可比一縣之地。聞薊王欲建江表十港。何不擇此島,建其一也。”
“島上可有淡水。”周晖又問。
“島上溪流密布,亦有大片灘塗。都尉隻需截流治水、捍鹵蓄淡,出海漁獵,内陸圩田。遷民登島,足可自給。”偷瞥周晖面色,焦矯又道:“且島岸曲折,岬灣相間,海道輻辏。往來句章船舶,皆需航經此地。一言蔽之,‘守大江門戶,扼南北要沖’。隻因不得其主,而空懸海外。若能被薊王所用,當可大興。”
“島上可有人家。”周晖再問。
“今爲縣東境,島上隻有化外野人。因‘懸居海島,易生寇盜’,故未設鄉邑。”焦矯答曰。
“如此,胡老可願随我登島一觀。”周晖言道。
“敢不從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