荊州刺史王,曾上疏劾奏南陽太守秦颉,貪墨軍糧,中飽私囊。這才引出何苗與袁術,南陽之行。及江夏趙慈兵谏敗逃汝南。究竟南陽太守秦颉,爲誰所害。趙慈稱并不知曉。
換言之,很有可能,秦颉死于亂軍之下,亦或是遭人暗算。究竟是不是何苗授意,袁術動手。如今已無從可知。
船泊漢壽港,随行樓船大舡,紛紛下錨各自泊位,旌旗招展,鼓樂喧天。船肆開張,海市自成。城内百姓,扶老攜幼,皆奔薊國海市而來。
漢壽,地處水陸要沖。東臨益陽,西靠臨沅,後世稱“西楚唇齒、川黔咽喉、雲貴門戶”。境内沅水、澧水、滄水、浪水、酉水等,諸多枝津故渎,縱橫交織,陂澤湖澱,星羅棋布。通江達海,物阜民豐。正因富庶,益陽才被封爲長公主湯邑。
朱治,字君理。丹楊故鄣人,初爲縣吏,後舉孝廉,州裏辟其爲從事。随荊州刺史王,讨伐黃巾,多有功勳。宋奇身份特殊,且明爲五縣主取食,實則爲薊王效力。故此行,當避刺史王,拜會從事朱治,正當時宜。
由海市令,投帖相約,市中舡垆相見。市有長吏,稱市長。薊國百業繁盛,商貿發達。市中百工、商賈日漸增多。市籍過萬戶,便除長置令。稱“市令”,秩六百石,可稱“令君”。海市,亦如此般。薊國有船民十萬戶。其中已有萬戶,改舡成肆,入籍海市。故海市長吏,亦稱令。
舡垆即酒垆。舡舍即客舍。舡池即湯池。船,俗作舡。換言之,凡民用,多稱“舡”。除民用外,多稱“船”。
按薊國劃分。甲闆之上,方可迎賓送客。甲闆之下,乃船夫舟子自用,及安置機關諸器,辎重存儲所需。
民用大舡,一般無舯樓。自首至尾,一層排建長屋。二層分置艏樓與艉樓。中空部分,乃爲中甲闆。艉樓獨建第三層。對應軍艦之廬、飛廬、爵室。
艏樓二層包廂,市吏引朱治入内,與宋奇、郭嘉相見。
“見過治中。”宋奇先行禮。朱治位卑權重,乃是州官。
“見過明廷。”朱治忙回禮。宋奇乃洛陽貴公子,爲五縣主取食。朱治亦不敢托大。
宋奇又引郭嘉相見。
待衆人落座,海市令爲三人斟滿耳杯,便告罪離去,輕輕閉合直棂門。
宋奇舉杯相敬:“治中當知,鄙人此來,乃爲益陽長公主取食。奈何長沙宗賊當道,南蠻阻路。今孤身前來,無兵讨賊。當如何行事,還請治中,不吝賜教。”
三人對飲。不等落杯,朱治已言道:“蘇代雖據長沙,實乃一介武夫,不足爲慮。其人本是吳郡豪強,頗有資财。豢養門客,圈占山田,霸占一方。後趁黃巾之亂,大肆收攏佃戶流民。亦曾攜部曲私兵數千,渡江北上,助取荊州黃巾。頗得王使君(王)所賴。又奉命南下長沙,名爲募兵,實則霸占城池,私吞賦稅,輸爲王使君所用。”
“莫非王刺史,有不臣之心?”宋奇問道。
“非也。所謂‘事急從權’。我朝刺史,隻有監察之職,并無治政之權。先時黃巾逆亂,王使君缺兵少糧,郡縣各有匪患,郡兵捉襟見肘,自顧不暇,頗多瞻前顧後,陽奉陰違,不尊調遣。故使君才不得已而爲之。命蘇代、貝羽等人,取而代之。集各郡物力人力,一舉平定荊州黃巾。”朱治言道。
“原來如此。”宋奇問道:“如此說來,年後王使君被一道敕令,調入京畿。必與此擅權之舉,大有幹系。”
“然也。”朱治反問道:“傳聞,朝堂有意在荊州,亦興廢史立牧。不知然否?”
“然也。”宋奇輕輕颔首:“如不出意料。首任荊州牧,當是宗室俊傑,‘八俊’之劉表。”
“新帝時,曾拜太常劉焉爲益州刺史。侍禦史劉瑤爲揚州刺史。侍中劉岱爲青州刺史。今少帝再拜劉表爲荊州牧,重用宗室之心,一脈相承。”朱治言道。
宋奇輕輕颔首:“天下逆亂,人心思變。危難關頭,宗室自當出力,力挽狂瀾。誠如薊王這般。”
“言之有理。”朱治又道:“蘇代、貝羽等人,乃王使君任命。必陽奉陰違,不聽州牧号令。逼急必反。傳聞,正是蘇代暗中賄賂長沙蠻,逐走前任太守,鵲巢鸠占,取而代之。蘇代在長沙廣募黨羽。所謂‘卧榻之側,豈容他人鼾睡’。明廷此去益陽爲長公主取食,蘇代必遣蠻人生亂。斷不能容明廷,輕易如願。”
“治中可有良策。”宋奇肅容求教。
“驅虎吞狼。”朱治早有定計:“區氏爲長沙大姓,首領區星,與蘇代頗有積怨。明廷若能暗中結好此人,再重資籠絡蠻人。隻需長沙蠻作壁上觀,不裹挾其中,益陽可定也。”
郭嘉卻道:“蘇代不除,益陽難安。”
宋奇輕輕颔首,遂出言相邀:“治中可否與我,引見區星。”
“不瞞明廷。王使君既去,我等一衆屬吏,人人自危。鄙人亦不例外。正準備收拾行囊,棄官而去。”朱治自嘲一笑:“不在其位,不謀其政。煩請明廷恕罪。”難怪知無不言,言無不盡。原來早已打定主意,棄官而去。故無所顧忌。
宋奇言道:“荊南四郡,宗賊遍地,蠻人盤踞。群賊環伺,鷹睃狼顧。益陽一縣,如何能獨善其身。宋某身負王命,戰戰兢兢,如履薄冰。不敢有一日之疏。治中既已棄官,何不與我同行。”
說完,便從袖中取留白敕令,徐徐展開。郭嘉遂取筆墨侍奉。
“明廷何意?”朱治大驚。
“我欲表治中爲‘治粟都尉’,不知意下如何?”宋奇提筆笑問。
治粟都尉,漢初置,武帝時又名搜粟都尉,掌領大農,主天下鹽鐵等。《史記平準書》:“桑弘羊爲治粟都尉,領大農,盡代(管)天下鹽鐵。”韓信亦曾任此職。《史記淮陰侯列傳》:“滕公(夏侯嬰)奇其(韓信)言,壯其貌,釋而不斬。與語,大說(悅)之。言於上,上拜以爲治粟都尉,上未之奇也。”
今漢雖不常置。然亦無不可。
真不愧是洛陽貴公子。留白敕令,竟事先加蓋九卿之宗正寺卿大印。宗正,掌漢室宗親及外戚勳貴等相關事宜。換言之,宋奇如假包換,确是爲益陽長公主取食。然治粟都尉一職,絕非隻是長公主家将。掌州郡大農、鹽鐵。亦可爲百姓謀福利。且秩比二千石,遠非治中從事可比。
朱治欣然領命:“敢不從命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