聽賈诩道完前朝隐秘。田豐下意識皺眉:“此事不妥。”
“有何蹊跷?”荀攸問道。
田豐言道:“若真如曹節所言,陳王寵七國結盟,欲行兵谏。且養賊自重,暗行不端。天下諸侯若皆如此,先帝如何能不忌憚。因何獨善待我主。有求必應,有功必賞。少複祖爵,再封鄉侯,又并六縣爲國,增封二十縣餘。此,又作何解?”
論揣度人心,賈诩無人能及:“多年前,中常侍封親赴樓桑,宣先帝诏。傳聞,左右袖中,各置一诏。試問我主,是封侯還是複爵。”
“此事人盡皆知。價格不一,封侯易而複爵難。”荀攸笑道。
“然也。此乃賞封與分封之别。”賈诩又道:“我主當世明主,毅然決然,避易就難,擇選複爵。”
荀攸不禁莞爾:“封遂傳先帝口谕:既複祖爵,所欠‘酎金’便需補齊。自前漢元朔二年,武帝時坐酎金失侯,至今建甯四年,計二百八十三年。依‘酎金律’,封地每年、每千人需繳貢金四兩。計千一百三十二兩。”
饒是賈诩,言及此事亦滿懷欽佩:“我主說‘便宜’。”
田豐、沮授,四目相對,不知所以:“二位何意?”
“先帝乃是皇商。借用主公一語:‘錢貨兩訖,童叟無欺’。”賈诩終于道出關鍵:“正因我主補齊酎金,光複祖爵。故我主陸城侯爵位,乃是從前漢繼承。享有前漢封君列候的諸多便利。”
“治政之權!”沮授脫口而出。電光石火間,已一通百通。
先帝看上去,給予薊王諸多便利。遠非今漢封君列候可比。然歸根結底,并非對劉備個人優待。而是恪守皇商信譽。劉備既願花高價,補齊二百八十三年之酎金。于是乎,在商言商。先帝便盡可能提供前漢時陸城侯理應享有的一切權利。
簡言之:劉備足額支付酎金,先帝足量兌現“侯權”。
一言蔽之:與朕做生意,錢貨兩訖,童叟無欺。少君侯盡可安心!
“賣官鬻爵,果然是門生意。”田豐目瞪口呆。表情已說明一切。
“我主年年納足獻費。逢佳節壽誕,南北二宮,三後一帝,從未失禮。饒是如此,每逢開口,皆付足銅錢。”賈诩目光深邃:“正因我主深知先帝秉性。表面上之親密,皆因背後利益。與先帝的關系,不過是場交易。如此說來,我主擲金無數,何曾虧欠分毫。”
“我主曾言,所謂盟約,不過是互相妥協,各取所需。此言,深谙交易之道。”荀攸笑道:“先帝對我主的種種優待,皆是生意。乃利益使然。”當然,從維護商業夥伴,尤其是大客戶的關系而言。先帝亦會對薊王,釋放出足夠的善意。然卻并不能改變,交易的本質。
此,便是爲何先帝明知,以陳王寵爲首的封君列候,皆對洛陽朝堂,芥蒂日深,需小心防備。卻又獨“優待”薊王之根本原因。
在商言商。自斷财路,猶如弑殺父母。莫開玩笑。頂級大客戶,如何能不全力維系。
“生意是生意,人情歸人情。”切莫混爲一談。
悉知後果前因。如何能不浮以大白(注1)。
翠玉瓊漿,珀色瑤光。琉璃耳杯,四人對飲。盡起歡聲笑語。
“我主乃長情之人。右國令之事,便足見一斑。先前生怕念及先帝優寵,不肯問鼎中原。既知往來皆利益,我等再無心憂。”荀攸笑歎。
“熙熙攘攘,利來利往;人爲财死,鳥爲食亡。”賈诩一聲長籲:“時至今日,方知我主,恩怨分明。”
“一語括之,活得明白。”田豐語出深意:“亂世至矣。世人唯有如我主,方不會死得不明不白。”
“陳王劉寵之事,諸君以爲如何?”沮授畢竟年輕。
“疏不間親,卑不謀尊。”賈诩和煦一笑:“細說詳情,六百裏請主公定奪。”
“此言大善。沮授受教。”四大謀主,皆當世人傑。相處日久,取長補短,各有精進。
洛陽城外,先帝文陵地宮。
忽聽一聲巨響。一衆小黃門,灰頭土臉,趕來通報。
“大喜,阿父;大喜,阿母。”親随小黃門撲通跪地:“宮門已開,珠光寶氣,閃瞎人眼。”
“切莫恣意。恐擾先帝在天之靈。”趙忠面含笑意,出言示警:“隻取所需,不可損器。”
“喏!”小黃門這便領命而去。
須臾,便見各式珍寶,被陸續運出。多是海内奇珍,天下珠玉。還有十塊琉璃寶鈔,面值千萬。
張讓龇牙一笑:“如此,當有轉圜餘地。”
“計将安出?”趙忠問道。
“時至今日,能保我等一世富貴者,唯太皇董太後一人。”張讓言道。
“不可。”趙忠搖頭:“先帝地宮明器,多出西園。太皇董太後必然親見。若知我等盜掘帝陵,大逆不道。如何肯輕饒。”
“太皇董太後隻識銅錢,何曾學會鑒寶?将地宮珍寶,悉數折成寶鈔。再去尋封不遲。”張讓早有定計。
“唉,封先前不過我等走狗跟随,今日反要去求他。”趙忠一聲長歎:“何以至此,何以至此!”
“趙常侍稍安。”張讓眼中火光熊熊:“我等刀鋸餘人,身如浮萍,需傍樹而生。隻需攀上太皇董太後高枝,重掌二宮,指日可待。”
“那時,有怨報怨,有仇報仇。”趙忠咬牙切齒。
洛陽西郭,壽丘裏,大将軍府。
何進與心腹府掾,齊聚霞樓頂閣。推杯換盞,歌舞升平。
一曲終了。何進三擊掌,伶人舞姬,魚貫而退。
“禁中傳聞,二位太皇爲太後時,曾歃血爲盟,指天而誓:共扶貴子,登基稱帝。諸君以爲如何?”
長史許攸,起身言道:“敢問大将軍,此事有幾分把握。”
“十之八九。”何進答曰。
衆人了然。消息必出自何太後。許攸言道:“事關生死,不可不察。”
主簿陳琳亦起身進言:“若如此,陛下由太皇窦太後朝夕相伴,實非我等之福。”
許攸接着道:“爲今之計,宜将太皇窦太後,盡早請回長信宮。需防質帝‘鸩餅’故事。”
何進輕輕颔首:“陛下不能常伴生母,乃人倫大逆也。然,太皇窦太後垂簾監國,已成定局。朝政所出,并無差錯,如之奈何。”
許攸笑道:“這有何難?”
“願聞其詳。”何進大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