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陛下借擊鞠爲名,大肆招募豪傑(死士)。說是爲嫡母窦太後賀壽,實則暗藏圖謀:欲借擊鞠盛會,南北宮人、洛陽勳貴,皆聚集阿閣鞠城之時,一舉殲滅十常侍及其黨羽。肅清大漢深宮。
于是才假黃門少令之口,谏言新帝:“以和爲貴”。切莫令京中望氣者,一語成谶。京師大兵,兩宮流血。乃至人心惶惶,動搖根基。
新帝聰慧,一點即透。故放聲大笑。
笑罷。新帝沖左豐言道:“傳語賈文和。便說,右丞忠言,朕已盡知。然病入膏肓,再若不治,即便扁鵲在世,亦唯有‘望而還走’。重症施猛藥,不得不爲。”
“奴婢領命。”黃門令左豐,似懂非懂。将新帝口谕默記于心,這便出宮傳語不提。
薊國,薊王宮。
将賈诩手書,傳閱肱股重臣。劉備一聲歎息。國祚艱難,猶不自知。大漢不滅,内鬥不止。竟無人肯顧全大局。
鄭玄遂向身旁司馬徽。先前,水鏡先生曾私欲相告。言,“二宮流血”已不可避免。果不其然。
新帝欲借蹴鞠大會,鏟除十常侍。
然十常侍久居深宮,耳目衆多。行事不密,必被察覺。悉知性命不保,以十常侍之爲人,又豈能束手就擒,坐以待斃。若拼死一戰,不惜魚死網破。洛陽二宮,必血流成河。危巢之下無完卵。刀槍無眼。一旦兵亂,新帝能否獨善其身,亦未可知也。
“陛下何其急也。”右國相耿雍驚歎。
“新帝爲坐穩江山,勢必鏟除異己。自黃巾亂後,朝政日非。再加二除黨锢,黨人大量應徵入朝。爲籠絡黨人,結好外戚,十常侍必然誅之。”薊都尹婁圭,一語中的:“此乃嫁禍之計也。”
“陛下自繼位以來,多啓用中、小黃門,疏遠十常侍。表面上喜新厭舊,實則乃權力之争。”左國相崔鈞,一針見血:“十常侍久居深宮,曆經數帝。可謂樹大根深。宮中署寺,多爲其黨羽把持。陛下一言一行,一飲一食。借被十常侍掌握。坐卧起居,遍地耳目;衣食住行,細作深藏。置身如此一座深宮,陛下焉能安心。”
“世人皆說,宦官乃今漢頑疾。然清談士大夫,亦多‘好治不病’。”鄭玄起身言道:“若無黃門,外戚必欺幼主。若無十常侍,大将軍何進又何須籠絡黨人,結好外鎮。所謂‘應運而生’,若無必要,黃門焉能與大漢共存四百年。”
“上庠令之言,可謂‘不偏不倚’。”劉備輕輕颔首:“先前,大将軍梁冀勢大。權傾朝野,煊赫一時。稱‘跋扈将軍’。桓帝咬破宦官單超手臂,以血而誓,與唐衡等五人,共約誅冀。稍後使黃門令具瑗,将左右廄驺(主駕車馬的騎士)、虎贲、羽林、都候斂戟士,合千餘人,與司隸校尉張彪,共圍(梁)冀宅第。見大勢已去,梁冀與妻孫壽,雙雙服毒自盡。若隻論忠心,宦官自強過外戚。正因誅梁冀有功,宦官終于得勢。嚣張跋扈,朋比爲奸。禍亂朝政,尤甚梁冀。後有大将軍窦武,欲誅殺黃門宦官,清君之側。卻功敗垂成,身死族滅。又謂‘孤掌難鳴’。内官與外戚,争權奪勢,相互殘殺。難道,隻是宦官之過。”
司馬徽起身奏道:“外戚與内宦,相伴成禍。起因便是‘内外之争’。并無善惡之分,皆是利弊使然。”
司馬徽言下之意。外戚與内官的相互殘殺,無關善惡正義。不過是爲争權奪利罷了。而陛下究竟站在哪一方,亦多出于其個人利益考量。歸根結底,惡犬之所以傷人,乃因主人縱容。曆代昏君,難辭其咎。
昏君、宦官、外戚,三方一丘之貉。烏鴉笑豬黑,誰也别說誰。
先帝好驢車,洛陽貴胄争相仿效,乃至驢同馬價。上行而下效。古往今來,莫不如是。
劉備恥于蓄奴,國中無奴隸。薊王好胡女,和(親之)風盛行。足見一斑。
“若行事不密,被十常侍悉知。又當如何?”此乃劉備最大心憂。
“料想,十常侍必會放手一搏。然陛下安全無虞。”司馬徽言道:“俗語謂‘殺雞儆猴’。陛下身邊,自有人‘代君受過’。”
劉備心中一動:“莫非是……”
“主公明見。”論揣度人心,曉以利害,司馬徽絕不在賈文和之下。
須臾,薊都尹婁圭亦醒悟:“水鏡先生,真乃國之‘智囊’也。”
語出《史記樗裏子甘茂列傳》:“樗裏子者,名疾,秦惠王之弟也,樗裏子滑稽多智,秦人号曰‘智囊’。”後有前漢晁錯、新莽魯匡等人,皆曾被時人稱爲“智囊”。
洛陽西郭,平樂觀下,平樂館。
張讓休假出宮,輕車簡從,趕來此處。終得見夏恽并封二人。
“多日不見,二位可好?”張讓皮笑肉不笑。
“張常侍所爲何來?”封亦不氣惱。所謂“和氣生财”。洛陽權貴皆知,永樂董太後,遣封入平樂館,爲人求官。時有童諺:“平樂、樂平,有求必有應,凡事皆可平”。
“死期至也,特來爲我等吊喪。”張讓語出驚人。
“張常侍何出此言?”夏恽大驚相問。
“陛下欲殺我等,以謝天下。”張讓含恨開口:“大禍臨頭,爾等竟還不知!”
“我等早已不問内外諸事,宮中亦多中、小黃門主事。陛下爲何還要趕盡殺絕。”封将信将疑。
“鳥盡弓藏,兔死狗烹。老狗無用,棄不足惜。”張讓慘笑:“黨人複起,然江河日下。爲穩坐大位,陛下欲殺我等,堵悠悠衆口。理所當然,亦是帝王心術。”
“該當如何?”夏恽以禮相問。
“諸位想束手就擒,滿門待斃。還是背水一戰,搏命相擊。”張讓反問。
“自當保全滿門家小,張常侍何必多此一問。”封亦拜。
“如此,當殺一儆百。”張讓切齒生恨。
“願聞其詳。”二人雙雙下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