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如朕所言,乃是從王美人處論起。”董太後言道。言下之意,非論宗親,而論義親。
“如此,臣自當從命。”劉備推脫不過。
“甚好,甚好。”董太後欣喜垂淚:“得王上護佑,貴子無憂矣。”
“守護先帝骨血。臣,義不容辭。”劉備對曰。
董太後掩面拭淚:“若朕……身逢意外,王上宜将貴子接入國中,切莫留在深宮,爲奸人所害。”
“臣,領命。”
罷筵後,出永樂宮。劉備本欲折向西邸,向皇後辭行。見天色已晚,諸多不便。車駕遂徑直出城,返回二崤城。
九坂塢下函陵,華燈初上。萬家燈火,接光如龍。道路皆由青石鋪就,花木紋石,天下運來。商肆林立,車水馬龍。函園關門,卻不閉戶。閉園後,可在園内自由行走。十裏長街,樂得自在。
前大将軍梁冀,“廣開園圃,采山築土,十裏九坂,以象二崤,深林絕澗,有若自然,奇禽馴獸,飛走其間”。
後被劉備重金買來,不惜工本,改造成王陵。
函園,乃泛指八豎六,整座陵園。函陵,乃指坂下爲守陵人建造的陵邑。二崤城,乃指坂上所築堅城。九坂塢,便是城中最核心的九座塢堡。
八豎六。若在薊國,可築一座三萬戶的雄城。即便十裏九坂,二崤城雄踞山巅。以薊國“營城術”而言,山勢地形,完全不是問題。先将坂下平地造滿。再向坂上逆進不遲。
在洛陽西郭,五裏之内,有陵園一座。現在看來。其利好,遠超預計。
洛陽人家,已有萬戶遷入園中安居。小康人家,官宦門第。戶戶何止十人。
《詩經大雅民勞》:“民亦勞止,汔可小康”。
王駕沿“之”字形坂道,馳入中堡,停在離宮前。“凡言離宮者,皆謂於别處置之,非常所居也。”後世又稱“行宮”。
“主公。”風塵仆仆,今日剛到的門下督鄭泰、主簿孫乾,齊來接駕。
“且入殿一叙。”鄭泰、孫乾,皆劉備私臣,自然親近。
又有美人殿前迎接,口出:拜見王上。
正是張濟所獻鄒氏。劉備護送陛下靈車抵京,來時匆忙。未曾攜帶女眷。賈诩便将鄒氏送入園中,服侍薊王衣食起居。鄒氏,二八之華。顔色殊麗,溫婉怡人。琴棋歌舞,無所不精,能書會計,尤善撫琴。劉備甚喜,與亞馬遜十二禦姬同爲“函園美人”。雖已侍寝,卻未有男女之歡。陛下喪期,諸事不宜。
何爲節,便是人前人後,表裏如一。
主臣落座,宮女奉上香茗。
鄭泰、孫乾,将國中諸事,娓娓道來。立冬前,千裏晚稻,盡數開鐮。三千餘萬畝良田,可得新谷一億八千萬石。再加五百萬畝官田所出新谷三千萬石。今季入糧,足有二億一千萬石。
一國濟天下。
薊國之強,毋需多言。
人口密集,謹防瘟疫。所幸,各城衛生、醫療條件,冠蓋宇内,首屈一指。水洗便利,醫藥充足。流民入籍前,皆需入各流民營地,觀察隔離,養要身體。劉備最擔心的大疫,并未在國中流行。
“聞,國增四縣。二位國相,特命我等代爲詢問,主公欲取何地。”孫乾言道。
“冀州六國,萬勿輕動。”劉備言道:“二位府丞之意,宜取渤海及遼西,境内四縣。”
“二位國相,亦有此意。”孫乾答曰。
劉備将洛陽諸事,皆交由二位府丞打理。書不盡言,二位國相這才托孫乾,代爲相問。
“渤海乃大郡。比先前所割前漢廢縣,民生甚佳。”鄭泰亦言道:“若是先帝,必舍不得。不知新帝,可否割舍。”
劉備輕輕颔首:“新帝與先帝,一母同胞。孤觀之,聰慧機辨,不在先帝之下。爲合肥侯時,名聲不顯。然有執金吾深入其境。歸來後曾言,合肥民衆安樂,豐衣足食。合肥侯,頗有明君之姿。”
“橘生淮南則爲橘,生于淮北則爲枳。”孫乾對曰:“合肥侯與驟登大寶,被宮中宦官養大的先帝,畢竟境遇不同。入宮稱帝,已然成年。功過是非,心知肚明。若能勤于政事,大漢中興有望。”
“古有孟母三遷,足見境遇弄人。”鄭泰歎道。
“新帝繼位,朝政複起。孤,心事已了。待辭别二後,便歸國就藩。”劉備去意已決:“陛下因何亡故,定要查個水落石出。”
“見主公眉宇間有郁結之氣。莫非正爲此事煩心。”孫乾問道。
“正是。”先帝駕崩,新帝登基。劉備無暇他顧。今終有閑暇,梳理前情舊事。沙丘台上,薊國工匠正夜以繼日,挖掘蛛絲馬迹。而那位藏身于曆史洪流之後,名不彰、聲不顯,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太平道神上宗師。劉備總覺得,其人其事,如影随形。近在咫尺,又遠在天邊。若近若離,若隐若現。不可名狀,無從捉摸。
不将其斬草除根,太平道百足之蟲,死而不僵。隻有斬斷病根,大漢這株四百年老樹,才能枯木逢春。
夜已深,遣宮人引鄭泰、孫乾,入官堡精舍歇息。劉備這便起身,入後殿寝宮,軟玉溫香,安睡不提。
翌日,劉備車駕入西園。趕去與何後辭行。
初冬已至,萬物凋零。偌大的園中,年十四到年十八的妙齡宮女,除去身強體健者,留下打掃宮室,餘下皆被遷往宮外,爲陛下守陵。
唯有誕下萬年公主的美人,獲許留在園中,與何後相伴居喪。
西園八校,被以各種名義,調離西園,拱衛二宮。隻剩上軍校尉小黃門蹇碩,常駐西邸。守衛皇後與萬年公主母女。
“拜見王上。”遙見薊王車駕,蹇碩披甲來見。
“皇後何在?”劉備隔窗問道。
“皇後應在萬金堂,王上請自去。”蹇碩躬身相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