選部尚書梁鹄,趨步入内。上承初選方案,請陛下定奪。
“中山之蒲陰、漁陽之潞縣、渤海之章武、右北平之無終、遼西之海陽。”陛下依次看過,不置可否。
偷看陛下臉色,選部尚書梁鹄心頭一顫。陛下似很不滿意。
“将中山國蒲陰縣,更爲北平縣。”陛下言道:“薊王六百裏上表,請賜還祖陵。”
梁鹄遂醒悟:“據載,前漢時,中山靖王葬于北平鳳凰山王陵。”
陛下輕輕颔首:“薊王忠孝兩全,既開口,朕又豈能不全人之美。今漢與前漢,同出高祖一脈。不過遠近不同罷了。”
梁鹄再拜:“臣已記下。”
“渤海郡下之土,不宜再動。漁陽、右北平,郡境本就狹窄,亦不宜再分。傳語老大人,餘下諸縣,當細加斟酌。”陛下言道。
“臣,領命。”梁鹄三拜而出。
梁鹄此來,實爲替曹節“投石問路”。
陛下不滿意,早在曹節預料之中。事實上,究竟增封何處,曹節也不在意。重點是,陛下欲增封幾縣。
梁鹄此來看似無功而返。實則不然。因陛下已認可曹節所斷,再增五縣。
啧啧,二十一縣,真不能再大了。
西林邑,十二軌路,六列車樓前。
一半大少年,正懶洋洋的靠在門旁。兩側車樓底層,上半邊廂壁,皆已高高撐起。前後通透,涼風習習。廄内良馬,毛光發亮,神駿異常,正悠閑的咀嚼着草料。
每戶車樓,飼駿馬十幾到二十匹。每年出欄兩三匹,一匹駿馬的售價,多可與五十畝良田一季收成相比。
每逢賽馬日,再去賽馬場打打零工,售賣一些自制小食,生活過得輕松又寫意。
薊國俊馬,貴精不貴多。驽馬作價十萬。乘馬作價二十萬。軍馬作價三十萬。若能在賽馬場揚名,作價五十到百萬。
若是一騎絕塵之千裏馬,作價千金亦一馬難求。
比起在塞外遊牧。西林邑中的薊國牧人,生活際遇,可謂雲泥之别。
一傳十,十傳百。經年來,不斷有草原零散牧人,南下投奔。西林邑,一擴再擴。今已橫豎八裏,二萬餘戶。單單西林邑中,便豢養良馬三十餘萬匹。
薊國号稱萬馬之邦,可謂實至名歸。
正因馬匹金貴。
即便在沒有賽馬的日子裏。薊國牧人,亦不敢有絲毫怠慢。将廄内經由大廄令署、家馬令署,不斷混種改良的各式駿馬,照看的妥妥當當。
田馬、驽馬、乘馬、軍馬、賽馬,分門别類,各司其職,皆有專人飼養。
至于萬裏挑一的千裏馬,可遇而不可求。并不完全受人爲操控。除去後天的精心照料飼養。天賦靈性亦是重中之重。
誰家槽頭若能誕生出一匹千裏馬,不僅全家除三年賦稅,戶主還能升民爵一等。飼養更多駿馬。
牧人不善農耕。民爵所授予之良田,悉數折算成馬匹。
換言之。新入籍的牧人,隻被允許飼養作價二萬錢的田馬十匹。從草原帶回的多餘馬匹及牛羊牲畜,皆會按照市價,抵充入籍西林時,所購買的車樓售價。
遊牧民族,對車樓的酷愛,深入髓裏。此也是西林人,很少遷移到薊國别處的,原因之一。
各種馬的評選标準,分門别類,清晰合理,童叟無欺。
是騾子是馬,口說無憑,何不下場一試。
是何種類,品相幾等,作價幾何。有經驗的廄令,甚至隻眼可辨。無有偏差。
言歸正傳。
雲舒雲卷,日暮西山。忽聞一陣清脆的馬蹄聲響起。
少年猛支起耳朵。稍稍分辨,便喜上眉梢:“阿姐!”
“在呢。”樓上一妙齡少女,聞聲探身。
“太……”半大少年話剛出口,便聽頭頂一聲嬌呼:“太史哥哥!”
“阿招妹妹!”馬背上太史慈,沐着暖暖的夕陽,揚眉一笑。
路上牧人紛紛俯身行禮。太史慈亦抱拳回禮。
蹬镫下馬,太史慈随手抛缰,半大少年飛身接過。與少年亦十分熟絡,親昵的打着響鼻。
胡女裙擺飛揚,旋身下樓。沖到門前,又忽然止步。穩住氣息,繃緊身軀,盈盈一禮:“見過公子。”
“見過阿招。”太史慈亦回禮。
一動一靜,一上一下。
發乎于情,止乎于禮。
阿招是雜胡馬賊王之女。少時被上谷烏桓王難樓,販到樓桑。與太史慈青梅竹馬。相伴十載。少女情窦初開,芳心暗許。太史慈亦心有牽絆,非她莫娶。慈母本頗有顧慮。太史慈貴爲薊王亦弟,少年英雄,如何能娶馬賊之女。
太妃一語中的:“其父爲賊,其女必爲賊乎?前有潘鴻、朱蓋,後有蔣欽、周泰,便是典韋,亦知錯能改,善莫大焉。阿招心地善良,冰清玉潔,與慈兒當是良配。”
聽太妃一席話,慈母渙然冰釋。
話說,自太史慈年将十五,四方媒妁便踏破門檻。其中不乏宗親國戚,肱骨重臣。皆被慈母婉拒。
薊國娶妻,從不計較财富門第。隻需是清白人家,良人之女。賢良淑德,秀外慧中,即可。若有宜男之相,更好。
君不見薊王,便是如此啊。
結親如結盟。
然薊王義弟,與薊王同氣連枝,休戚與共。本就英雄了得,還需借誰的力!私情無損公義。若一味想着借勢助力,授人以柄,拾人牙慧。焉能恪守公義,不生損公肥私之心。
何爲豪傑。不忘初心。
濯龍園,華雲号,皇後寝宮。
雲蒸霞蔚,波光粼粼。
珠簾内,何後袒胸露背,玉體橫卧。
舷窗清風徐徐,暑熱稍退。
“報。”中常侍郭勝,趨步入内。聲音不高不低,将将入耳。
“何事?”何後慵懶發問。
“啓禀皇後,陛下已定五縣,增封薊王。”
“二十一縣藩國。”何後輕輕擡眼:“可比一大郡。”
“何止。”郭勝答曰:“或已大過兖州,堪比青州。”
“一州之國,來之不易。”何後語透深意。
“皇後所言極是。”郭勝低聲道:“大将軍暗中命人散布流言,亦未見效。今大将軍與薊王勢如水火,恐非長久之計。”
“我豈能不知。”何後一聲歎息:“大将軍一戰破膽,夜不能寐。暗中籠絡外藩武臣,欲悉數調駐京畿,壯大聲威。陛下又豈能無動于衷,任其施爲。自亂陣腳,強者不爲。此非大将軍之福。”
郭勝欲言又止。終歸未能忍住:“大将軍自取其禍,皇後需早做打算。”
“我已盡知。”何後眸生異彩,一閃而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