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其主何人?”劉備追問。
“前龜茲國輔國侯是也。”袁紹脫口而出。
“原來如此。”劉備輕輕點頭:“胡庖莫非亦是太平道餘孽。”
“正是太平道妖賊。”袁紹歎道:“河南尹與洛陽令連夜審問,已獲鐵證。自黃巾亂後,钜鹿三賊酋授首。黃巾賊兵敗如山倒。開年以來,各地黃巾相繼被滅。太平道更是江河日下,不複先前。爲延教派,故洛陽餘賊,欲作垂死一搏。行刺陛下,以求天下大亂。好趁勢而起,再掀暴逆。”
似乎合情合理,鮮有破綻。暗忖片刻,劉備言道:“莫非從酒肆地窖中搜出的兵器、圖冊,甚至百人飲鸩而亡,皆是黃巾賊之苦肉計,障眼法。”
“正是。”饒是袁紹已不禁動容:“假死脫身。我等皆以爲洛陽黃巾餘賊,被玄德一網打盡。故而放松警惕。且太平道多是漢人流民,少有胡人裹挾。加之胡庖半身殘廢,泯然路人。本就不引人矚目,故成功脫逃。”
“我八月成親,太後十月上壽。相差二月。換言之,太平妖賊早已悉知:窦太後欲聘胡庖,在壽宴當日,爲陛下烤制胡餅。”
“然也。”袁紹點頭道:“陛下半年前已诏命掖庭令畢岚、鈎盾令宋典,合力修繕永安宮。務必趕在太守壽誕前完工。宗正署亦提前預備上壽禮宴。故被太平妖人,探知詳情。”
“與窦太後無幹?”劉備忽問。
袁紹一愣,反問道:“與太後何幹?”
“如此,甚好。”劉備目光如炬:“本初既爲司隸校尉,當嚴查太平餘賊,切莫令死灰複燃。”
“玄德所言極是。”此事之後,袁紹如何能不警而又醒。若陛下再有閃失,司隸校尉,在責難逃。
“胡庖何在?”劉備再問。
“羁押在洛陽獄中。”
“可否引我一見。”有些細節,劉備需問明白。
“有何不可。”袁紹此來,名爲通報案情,實爲兩家解仇。劉備險滅何進滿門。袁紹獲悉,急忙前往探視。隻見府中陳屍遍地,血流成河。細數下來,不下千衆。然卻皆是何府死士部曲,幕府繡衣竟未折損分毫。且還是以少戰多。
如此殺傷,令人咋舌。再想虎踞函園内的一萬幕府精中之銳。
大将軍手握一萬兵丁,如何與敵。
袁紹一時汗如雨滴。
心念至此,待尋到真兇,便急忙趕來爲兩家說和。
劉備焉能不知。
比起大将軍何進,劉備更擔心黃巾賊死灰複燃。所謂“百足之蟲,死而不僵”。先有駱、盧,天師女刺客逆上大震關。後有洛陽餘孽,舍命一搏。
現在想來。廣宗城内,三賊授首。得來是否太過容易。
黃巾逆賊,先前遍及十三州之八,聲勢無兩。故搶占地盤,争奪天下。如今勢弱,無力發動大戰。于是從帝國高層下手。擒賊擒王,斬首行動。借機行刺陛下。
如此,倒也說得通。奈何,劉備隐隐覺得,事情并不簡單:這場弄巧成拙的刺殺陰謀之下,還玄機另藏。
無論如何,劉備亦需将陰謀徹底揭破。大白于天下。
“世祖省并官寺,獄存二所,而時無廢事,因由天下初平,亦政治清明之效。”
今漢初年,光武帝曾大量裁剪機構,京師監獄亦多被裁撤。前漢時長安獄多達二十餘座,今漢初,京都洛陽,僅保留廷尉獄與洛陽獄。
後又在南北二宮,另設黃門北寺獄與暴室獄等。
洛陽獄,在洛陽縣庭之中。亦是诏獄。
漢制,郡守官署曰“府”。縣令、長官署曰“廷”。且“署”、“寺”并用。故亦可稱“寺”,如縣寺、官寺等,不一而足。
送走袁紹,劉備驅車趕往洛陽縣治。
東郭,綏民裏。
新任洛陽令司馬芳,親出相應。
“下官拜見王上。”司馬芳下階行禮。
“孤不請自來。若有打擾,還望明庭多多包涵。”劉備禮賢下士。
“下官不敢。”司馬芳再拜:“王上請。”
“請。”
賓主落座。劉備道明來意,司馬芳當即應允:“下官敢不從命。”
親領劉備下诏獄,提審重犯。
胡庖深目濃須,其貌不揚。雙腿齊膝而斷,應是舊傷。
下毒後,未及逃脫。雖潛伏城中,卻也被順藤摸瓜,人贓并獲。
隻看一眼。劉備便知,其已心懷死志。多說無益。
然劉備仍不準備放棄:“何時來京?”
“先帝延熹年間。已有二十餘載。”胡庖對曰。
見他漢話精純,不疾不徐。劉備心中微歎:“何故從賊?”
“從主不從賊。”胡庖再答。
“你主可是龜茲輔國侯。”
“正是。”
“輔國侯因我而亡。爲何要殺陛下。”劉備問出心聲。
胡庖一語中的:“我主亡于國事。”正如劉備殺輔國侯,亦出于公義,而非私仇。換言之,胡庖毒殺陛下,亦出于黃巾大業。若隻報私仇,何須行此苦肉計,明刀暗箭,刺殺薊王便是。百餘洛陽欲孽,又何須齊飲鸩而亡。隻爲掩護胡庖行刺。
所謂“君道與國共存亡,臣節盡忠死國事”。
“好一個‘亡于國事’。”劉備一聲歎息:“孤雖殺輔國侯,卻至今念念不忘。”
一直面無表情的胡庖,不料竟聞聲動容。這便起身下拜:“言盡于此。”
見劉備亦無語可問。陪同再側的洛陽令,這便揚聲道:“來人,押下去。”
“在。”便有獄卒上前,将胡庖拖走。
“無需施以重刑,且聽陛下發落。”劉備叮囑道:“各爲其主,别無私仇。僅此而已。”
“下官領命。”司馬芳肅容下拜。薊王乃當世英傑,一心爲公,光明磊落。若是旁人,恨不能與刺客厘清界限。又豈會替他說話。
出诏獄,劉備徑直回府。便是從恩師府前路過,亦未做停留。隻因茲事體大。怕延禍恩師。
永樂宮。
聽河南尹何苗,道破案情。
董太後微微出神。竟不是陛下所爲。
王美人果識大體。知後宮不能相容,香消玉殒,且不遺禍旁人。以一己之身,全天家體面。上上下下,面面俱到。如此人物,着實可惜。他日若能爲太後,或遠強于何後。
一時思緒萬千。
待何苗告退,董太後方自簾後言道:“來人。”
“在。”
“移駕西邸。”
“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