慧妃、鍾瑷、當素、當昔,雲鬓微濕,衣濡透,正各自酣睡。薊王已抽身下榻。
由女王希雷娅爲其梳洗更衣。待天色大亮,慧妃等人起身,與劉備共進早膳。
離别難免憂傷。然身爲王者妻妾,早已盡知,夫君從來不全屬于自己。身系各方勢力,萬千國民,天下百姓。牽一發而動全身。身居高位,即便清心寡欲,亦會被各方惦記。滾滾紅塵,若能取一瓢飲。真平生大幸。
即便濁浪滔天,深陷其中。亦不可學漁父,泥揚波,糟(buzāochuoli)。
拼盡全力,亦需逆流而上,活得清白。
一餐之聚,彌足珍貴。這幾日,薊王難得放下政務,日夜陪伴在嬌妻美姬身側(請正确理解)。磨砻浸灌,極盡寵愛之能事。又處處透着小心。生怕動了胎氣。
慧妃等人皆有身孕。善房中術的駱與盧,亦頗顯懷。尤其是盧氏,乃五鬥米道前任天師之妻。本就頗能生養,今再爲麒麟孕子,在五鬥米道中,地位不降反升。所謂背靠大樹好乘涼。五鬥米道新任天師,巴郡妖巫張修,已遣人來大震關,獻禮爲賀。
趨利避害,巴郡妖巫亦不能免俗。投誠薊王,遠比扯旗造反,獲利豐厚。
還有三輔天師道,亦不斷有門徒投奔駱。薊王遂命二婦善待之。
除去家中子女,盧氏族人亦被放歸,悉數遷入關城廣平裏安居。身後再無羁絆。如何能不效之以死力。先使出渾身解數,在床榻之間以娛薊王。
貫微洞密,孕大含深。
怎叫一個舒爽了得。
知薊王歸期,隻寥寥數人。
左丞荀攸,長史蓋勳,左右從事中郎毛、傅燮等肱骨重臣。涼州刺史閻忠,攜别駕侯瑾,治中周生烈,同入關首相送。
幕府五校,悉數歸國。留下别部司馬麴義與别部假司馬高順,領麾下人馬,拱衛大震關與大散關。又命護羌校尉韓遂、護氐校尉馬騰,統轄各部,入駐幕府軍營,領護附近羌氐。金城南部都尉宋建、隴西南部都尉馬翼、張掖屬國都尉張恭、居延屬國都尉張遼,等各部都尉,分屯各處。
如前所說,邊郡多置都尉。麾下兵士,足夠維持地方治安。若遇大亂,有麴氏先登和列城陷陣,亦足可保雄關不失。靜待幕府大軍馳援。
六萬幕府精兵,五萬返回薊國。剩下一萬豪勇,随五校陪薊王共赴洛陽。
北軍大營便算了。骠騎将軍董重與大将軍何進,正爲此拼死角力。劉備不想這趟渾水。至于駐兵之地,劉備已命右丞賈诩,提前打理。
門下督鄭泰領山東豪俠,前車開道。禦衛已爲禦姬,多有身孕,不宜騎馬。皆車行。
史渙領繡衣吏緊随其後。幕府将校待薊王東歸,與韓、馬二校尉交接軍營,再分批撤離。如此不疾不徐,待抵達洛陽,營地已安置妥當。
臨行前,慧妃已命宮女置備織機,營造織室。言道,待夫君東去,便領宮中妃嫔,夜夜織布,以待君歸。
《禮記祭義》:“古者天子諸侯必有公桑蠶室。”孔穎達疏:“公桑蠶室者,謂官家之桑,於處而築養蠶之室。”《東觀漢記明德馬皇後傳》:“太後置蠶室織室于濯龍(園)中,數往來觀視以爲娛樂。”《晉書禮志上》:“漢儀,皇後親桑東郊苑中,蠶室祭蠶神。”
換言之。慧妃命人營造織室,自合乎情理。
然,爲何偏偏設在此時。
劉備問過慧妃本人,這才幡然醒悟。
乃因長夜孤枕,輾轉反側,難以入眠。妃嫔借織布,将精力耗盡,如此足可夜夜安枕。
難怪。孟德晚年常遊息于銅雀台上,依紅偎翠,歌舞升平。然娛樂之餘,孟德卻令妃嫔姬妾練習針織女紅,制作服裝鞋帽出售。本以爲“賣履分香”,乃是尚簡。今日想來,孟德此舉,頗多良苦用心也。
劉備笑道:大可不必如此。爲夫不是量身打造了人倫觸器。若情難自禁,可假以慰藉。
慧妃卻斷然搖頭:此身既奉夫君,又豈能容他物染指。
世人皆說羌女多情,今日方知羌女亦貞烈。
“仁者不以盛衰改節,義者不以存亡易心。”想必便是如此吧。
然有利有弊。貞潔烈婦,易因愛生恨。若遇背叛,斷難釋懷。許師鍾瑷便是先例。
凡事皆有利弊。趨利避害,人之常情。如護氐校尉馬騰,先前家貧,無力聘娶。遂娶羌女妻。待稍有發迹,便抛棄妻子,娶豪強之女爲正室。如今身居高位,又愛惜羽毛。不遠數千裏,樓桑尋妻認子。
正應了那句,三十年河東,三十年河西。此一時彼一時也。
是棄是留,皆利益使然。
人情冷暖,世态炎涼。哪來這許多卿卿我我,男歡女愛。
所以,能如薊王這般身居高位,又長情之人。舉世罕有。
便是光武大帝亦口出:“諺言貴易交,富易妻,人情乎?”
宋弘對曰:“臣聞貧賤之知不可忘,糟糠之妻不下堂。”
《後漢書》乃爲宋弘立傳,足見有多難能可貴。
待正忙于麥收後各種歡慶的隴右羌戶,無意間,遙望關首。見王旗不在,方知薊王已悄然東歸。
命駱、盧,甄選“羌女衛”。慧妃便領着衆夫人夜入織室,夜夜機織不斷。
洛陽小市,金水湯館。
鈎盾令宋典、掖庭令畢岚、及黃門令左豐,齊聚一室。
正低聲細語,右丞賈诩已扣門入室。
賈丞名動京都。三人豈敢怠慢,這便先行禮。
賈诩亦肅容回禮。
賓主落座,賈诩和風徐來,直抒胸臆:“三日前,我主已車駕東歸。幕府五校,領萬餘人馬,一路随行。入駐北軍大營,多有不便。敢問三位大内官,可能解我主之憂?”
“王上當真已啓程赴京?”黃門令左豐驚喜莫名。話說,洛陽城中,風雨欲來。程璜重掌大權,引窦太後與永樂、長秋二宮,呈鼎足之勢。
何後一門勢強。然二宮太後似已暗結同盟,共同應對。陛下又傳口谕,重修永安宮,準備十月初一,爲嫡母窦太後賀壽。
廢長立幼,無嫡立貴,諸如此類流言,甚嚣塵上。
各方勢力,蠢蠢欲動。欲借從龍之功,步步高升乃至一步登天者,大有人在。然立儲渾水之中,真僞莫辨,皆躊躇不敢輕易下注之時。忽聞薊王上京。
真可謂一記晴天霹靂。
又豈是黃門令一人驚喜莫名。
普天之下,皆拭目以待。
見三人表情各異,賈诩和煦一笑:“然也。”
“妙極,妙極!”黃門令年少,喜形于色。兩位中常侍亦不好端着,這便各自陪笑不提。
笑罷,黃門令代賈诩問道:“敢問二位大人,洛陽内外,可有合适大軍紮營之地?”
鈎盾令宋典心中一動,便笑言道:“何不駐菟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