琉璃寶鈔一出,陛下當即息怒。亂而不損,曰靈。以陛下的底線而言,一切皆是虛。唯真金黃銅,才是真。
饒是如此。趙忠亦吓得屁滾尿流。剛出西邸,便兩眼一黑,昏倒在地。被親随小黃門合力拖回。張讓、趙忠,爲夏恽、郭勝、孫璋、畢岚、栗嵩、段、高望、張恭、韓悝、宋典等宦官之首。
如今張讓、趙忠,東窗事發,被陛下呵斥。惱羞成怒,急血攻心。接連抱恙告假。
十常侍,群龍無首。
這便兵分二路,前往張讓、趙忠府中拜見。
“張大人,貴體如何。”話說之人,名叫宋典。熹平中任鈎盾令,掌皇宮諸近池苑囿遊觀之處。熹平六年,宋典奉帝命,修繕南宮玉堂,事成後被賜二千斛糧。光和中升爲中常侍,封列侯。
塌下之人,皆是黨羽。張讓亦不做隐瞞,實言相告:“無妨。不過是以進爲退,裝病辟禍耳。”
衆人這才各自安心。
宋典再問:“二位大人皆抱恙,不在宮中奉職。眼看黨人複起,死灰複燃,我等群龍無首,獨木難支。如之奈何。”
張讓亦笑歎:“可恨王允上疏檢舉。私通反賊,便是陛下亦大發雷霆。盛怒之下,言語頗重。唯有罰銅抵罪。一千萬薊國大錢離身,這才痛到昏死。料想,趙大人亦是一樣。”
斷人财路,猶如殺人父母。如何能不心痛。
将心比心,衆常侍紛紛搖頭歎氣。
“爲今之計,該當如何?”宋典再問。
“我等雖名爲‘十常侍’,然稱中常侍者,卻非我等十二人。”張讓答非所問。
“還有二老賊。”宋典切齒生恨:“程璜、曹節。”
“然也。”張讓目中精光一閃:“若我等失寵,小輩不堪重用。陛下必啓用程大人。”
“萬不可如此。”宋典急道:“如何應對,張大人何不明言。”
張讓環視衆人,遂開口道:“所謂壯士解腕。各位需舍懷中琉璃寶鈔,方能辟禍。”
“這……”衆人下意識捂住胸口。
“陛下精于商賈。善取利。先從我處得千萬寶鈔,又從趙大人處再得千萬。料想,很快便會向爾等下手。與其被陛下借故奪取,不如甘心奉上。”張讓苦口婆心:“匹夫無罪,懷璧其罪。”
“先保命,再言利。”宋典已醒悟。
張讓自榻上坐起,俯瞰一衆黨羽:“諸位可舍得?”
“我等……”衆常侍互相看過,皆淚流滿臉:“舍得!”
見各常侍,忍痛割愛。張讓心中頓時好過許多:“此事若成,還需郭勝。”
“郭勝?”宋典不及拭淚,恨聲言道:“來時,我等邀他同行。郭勝卻借故推脫,不肯同來。何必再求此獠。”
張讓仰天長歎:“郭勝乃何後親随。觊觎大長秋之位久已。此其一也。今,何苗爲河南尹,乃洛陽令之上官。先前便是他入西邸,通報徐奉案情。我已命人打探。洛陽令隻說,徐奉乃高台落水,昏死溺斃。并未言明,是自投于水,還是被同黨推落。然,何苗卻一口咬定,乃被‘同黨’所害。如此行事,必是大将軍授意。乃行借刀殺人,欲除之而後快。内官和外戚,終難兩全。”
見衆人紛紛點頭。張讓又道:“欲解趙常侍之禍,需何後出面。”
“既稱‘十常侍’,當一榮俱榮,一損俱損。”宋典難得有此遠見:“若任由奸人栽贓構陷趙大人,我等死期亦近矣。”
“宋大人言之有理。”衆人齊聲附和。
張讓亦頗多欣慰:“琉璃寶鈔,陛下已取其二,剩下十枚,一分成二。五枚獻給皇後,五枚獻給陛下。皇後與陛下,實乃天作之合。皆精商賈之術。先息陛下之怒。再堵何苗之口。如此,方可保我等,平安無事。所謂‘君子報仇,十年不晚’。待此事了,再尋機報仇不遲!”
“喏!”十常侍這便分頭行事。
長秋宮。
聽聞掖庭令畢岚等人求見,借故出宮辟禍的郭勝,急忙入宮。
隻可惜晚來一步。
畢岚、孫璋、栗嵩、張恭、四常侍,伏地恸哭,各自抹淚。
何後自簾後,亦不時好言相勸。
說到動情處,四人涕淚橫流。各自從懷中取出四四方方一錦囊,面呈何後。
“此,是何物?”何後笑問。
“乃薊國……琉璃寶鈔。”畢岚痛哭失聲。
“哦?”何後聲線陡然一揚。
待宮女捧至當面。打開視之,何後不由得倒吸一涼氣。四枚琉璃寶鈔。四千萬四出文錢。折錢二億。
何後目光如炬,騰起滔天欲焰:“薊國寶鈔,因何人手一枚?”
四人同聲答道:“乃我等傾盡家産,從金水赀庫換來。”
“薊王……”何後心中一動,遂不再追究。四人倒頗有義氣。隻說是自行兌換,不肯連累薊王。
何後話鋒一轉:“既是私财,爲何給我。”
“求皇後金口救命。”畢岚五體投地,泣聲告曰:“徐奉殒命。洛陽令勘驗現場。言,乃高台落水,昏死溺斃。未言其他。然,河南尹卻言,乃被同黨推落。陛下盛怒之下,口出四殺。我等對陛下,皇後之忠心,天地可鑒。然,刀鋸餘人,又如何能受陛下‘四殺’。求皇後垂憐,網開一面!”
“原來如此。”何後這便醒悟。以何苗之怯懦,如何敢如此行事。必有人面授機宜,才口出“同黨”。換言之,必是大将軍欲借刀殺人。隻是,那片‘附蟬’,究竟是何人所爲。
“皇後?”見何後沉思不語,畢岚含淚仰問。
“此事我已知曉。河南尹初登大位,喜大忘形,一時妄言。稍後必當面呵斥,還諸常侍清白。”二億錢入手,何後不動聲色,喂給衆人一顆定心之丸。
“謝皇後垂憐!”四人以頭觸地,匍匐而退。
待四人抹淚離去,郭勝悄然入内。
話不多說。自投簾下,将懷中猶帶體溫的琉璃寶鈔,雙手獻出。
“此物何來。”何後居高下問。
“此乃……”郭勝終道出實情:“先時,薊王上表求開黨锢,乃令黃門令左豐,出面相贈。”
“換言之。十常侍人手一枚。”何後眸生異彩。
“正是……”郭勝不寒而栗。
西邸,萬金堂。
宋典、夏恽、高望、韓悝,四常侍,涕淚橫流,如喪考妣。将各自所得琉璃寶鈔,面呈案前。
陛下一眼掃過,面色終于和緩。
“剩下幾人,又在何處。”
宋典答曰:“畢岚、孫璋、栗嵩、張恭、四常侍已先去皇後處哭訴。”
陛下痛惜之情,溢于言表。加之何後身邊中常侍郭勝,十枚琉璃寶鈔,已去其五。
然陛下獨得其六,猶不知足。隻因還差段手中那枚。
心念至此。陛下這便了然:“古人有言:‘蝮蛇螫手,壯士解腕。’爾等之意,朕已知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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