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難。”蓋勳搖頭:“先時關東大亂,盧車騎陳列重兵于虎牢。阻斷西進之路。陛下又令大将軍守洛陽八關,逃難民衆遂折入蜀中,亦或北上薊國。據說亂入并州者,亦不在少數。終歸是慌不擇路,望風奔逃。”
“百萬東羌,百萬西羌,百萬氐人,數十萬小月氏、盧水義從胡,看似同源。實則并非同族。百年羌亂,朝廷多行分化瓦解而屢試不爽。正是此因。”劉備笑道:“且諸羌胡又細分數種乃是數十種,互相之間爲争良田,水源,牧場,亦時有械鬥,各負血仇。有二十萬漢人,足以。”
“都護府西官,最近多有進言。問主公,可否再采買域外奴隸。”傅燮又道。
劉備欣然點頭:“孤亦想過。再從貴霜、烏孫處,販奴隸以補河西四郡漢人之缺。然洛陽有消息傳來,這便暫且作罷。”說着,便從袖中取出賈诩手書,遍示衆人。
“朝廷欲流徙關東犯官、大族至敦煌。”李儒微微一笑:“漢人來也。”
“朝廷本欲流徙比景。是孤讓賈丞托請尚書令曹節,盡數徙來敦煌。”劉備笑道。
“原來如此。”荀攸歎道:“聽聞,曹節府前裏道,車水馬龍,數月不息。皆是關東官吏,上下奔走,以求脫罪。而那些清平幹吏,卻因秋毫無犯,别無餘财,不曾賄賂而被判罪。主公此舉,當盡收天下民心。”
“非爲民心。”劉備言道:“比景在南,敦煌處西。皆大漢邊郡。唯一不同,此處可令衆多能吏,再展所長。能有用武之地。”
“八州犯官,南北大族。皆徙來隴右。真乃天助主公也!”李儒撫掌而笑,這便起身行禮。
堂内衆人亦起身相賀。
沮授忽言道:“黨锢可解也!”
劉備眼中一亮:“公予何出此言?”
沮授答道:“關東賊亂未平,吏治無存。大量能吏因罪徙邊。然空出官位,隻怕也賣不上高價。且各地群盜蜂起,人心未定。非循吏不可牧守。無人接手又無人可用。解禁黨锢,勢在必行。”
“公予言之有理。”李儒欣然點頭:“好一個‘無人接手又無人可用’。此,一語破天機也!”
劉備亦欣然點頭:“無人可用,無利可圖。陛下唯有重開黨锢,令黨人出仕,牧守各方。待重拾吏治,撥亂反正。見有利可圖,才會有人入西邸,賣官鬻爵。”
内因有了,外力亦有了。隻需順水行走,再推波助瀾,黨锢終可解。
時下可稱“黨人”者,多高士名流,铮铮鐵骨。對我大漢社稷,忠肝義膽,至死不渝。後人評價我大漢仁人志士:“以意氣相尚,一意孤行”,“往往周旋于死生患難之間”。可謂一語中的。
二次黨锢,海捕天下名士。“李郭同舟”之李膺,拒絕鄉人勸其逃亡的建議:“事不辭難,罪不逃刑,臣之節也。”自詣诏獄,考死。巴肅自到縣中投案,縣令欲棄官與他一起逃走,巴肅說:“爲人臣者,有謀不敢隐,有罪不逃刑。既不隐其謀矣,又敢逃其刑乎?”遂被害。
所謂“事不辭難,罪不逃刑”,乃出《左傳》。即:晉侯之弟揚幹亂行于曲梁,魏绛戮其仆。晉侯怒,欲殺魏绛,羊舌對曰:“绛無貳志,事君不辟難,有罪不逃刑,其将來辭,何辱命焉?”
此,便是名士風骨,道義長存。
正因執著于大義,常以“澄清天下”爲己任。故與弄權營私,荼毒天下的宦官,勢如水火,不可調和。李膺爲司隸校尉時,張讓弟(張)朔爲野王令,貪殘無道,聞李膺到任,畏罪潛逃至張讓家中,藏于合柱内。李膺得知,率人破柱捕朔,審畢即殺之。
這便是大漢的黨人。
這便是我大漢的道義。
這便是我大漢‘周旋于死生患難之間’仍要‘一意孤行’的痞氣。此不正應了那句“道之所在,雖千萬人吾往矣。”
與後世黨同伐異,滿口仁義道德卻一肚子男盜女娼的弄權佞臣,不可同日而語。
有道是“薊王無難事”。作爲執掌尚書台十餘載的尚書令,曹節本不想将徒刑罪官事态擴大。畢竟,法不責衆。
再者說來。若将八州幹吏,皆徒往比景。關東吏治,勢必蕩然無存。先前冀州六國主聯名上表,懇請調配官吏。朝廷都捉襟見肘。今若将八州幹吏皆徙邊,何止無人可用。根本是雞犬不留。
奈何與幕府右丞賈文和一見,令曹節如醍醐灌頂,又好似撥開雲霧見月明。
賈文和隻一語:“若無人可用,朝廷重開黨锢否?”
曹節心領神會。此乃千載難逢之機也!
試想,李膺等天下名士,皆死于張讓等人之手。黨人若回朝,又豈能善罷甘休。“十常侍”權傾朝野,大将軍何進,必行舊事:結好黨人,共除内官。如此,曹節、程璜等人,自可夾縫求生也!
先前還想着手下留情。如今非但無情,還大肆牽連。凡未登門送禮的關東官吏,盡皆流徙敦煌。政令一出,關東八州,一片嘩然。
因牽連太廣,饒是陛下亦親自過問。
帝先問:爲何徒敦煌而非比景。
曹節對曰:薊王上表,隴右一地有百萬羌胡,卻隻存數萬漢民。聽聞關東漢人流徙,這便向朝廷讨要。
既是薊王開口,陛下自當應允。
帝又問:人數何其多也。
曹節對曰:黃巾逆亂,波及八州,本就牽連甚廣。且妖賊逆亂之地,官吏、大族,與太平道多有勾連。所謂斬草除根。若不盡數除去,恐再生事端。
有理。
帝再問:官吏皆徒邊,何人接替?
曹節對曰:當令各地刺史再舉賢良,從未遭黃巾荼毒的升平五州,調循吏充之。
帝追問:五州之官,如何補八州不足?
曹節小心對曰:若還不足,或可從賦閑在家的名士之中,擇優仕之。
陛下笑問:老大人欲解黨锢否?
曹節五體投地:老奴不敢!老奴之意,非解黨锢。而是擇黨人中優良者,補官吏之缺。
“朕知道了。”陛下一聲輕歎:“解锢之聲,百官早有風傳。老大人亦被說動,情有可原。”
“陛下明見。”曹節再拜。
“昨日,楊太尉與左右車騎将軍,聯名上疏,請開黨锢。”陛下言道:“乃太尉親入西園奉疏。故老大人未知也。”
“原來如此。”曹節這才醒悟。
“擇選名士,稍後再議。”陛下頗有些意興闌珊。不等曹節開口詢問,起身時又道:“流徙罪官之事,皆從薊王之意。”
“喏。”曹節五體投地:“恭送陛下。”(未完待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