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操暗自窺見,微微一笑。便與離席敬酒的洛陽故友,舉杯對飲不提。
袁紹乃大将軍何進幕府長史。此來,名義上是爲舊友接風洗塵,實則亦未嘗沒有拉攏之意。曹操先提劉備,便是讓袁紹知難而退。免開尊口。
話說,何進爲大将軍,封慎侯。劉備爲輔漢大将軍,封薊王。
朝中雖遍布何進黨羽。然薊王亦手眼通天。君不聞“薊王無難事”乎。
二人可謂旗鼓相當。
再論私交,自然是與薊王相厚。
若要投靠,自是相助輔漢大将軍,豈能轉投何進。再說,因宋皇後之事,何進本就與曹操有隙。
曹孟德言外之意,袁紹又豈能不知。這便閉口不提大将軍何進。隻論私交。
一時賓主盡歡。
然有些話,不吐不快。
酒過三巡,菜過五味。袁紹便請曹操同去更衣。
出包間,沿長廊走到盡頭,便是公廁。侍者推門,地面皆鋪青瓷方磚,一塵不染,光潔如鏡。隔間裝修華美,下鋪金絲地毯,上懸薰香銅球。隔間深闊,内置暖氣。可先除常服,懸于櫃内,再着内服如廁。皆十分便利。
依次看過,皆無人在内。這便找了靠近角落的隔間,放下漆木墊圈,袁紹與曹操隔牆落座。
“孟德可知今日之時局?”
“未知也。”數月野外紮營,與兵卒爲伍。生活起居,各中滋味。隻有回到胡姬酒肆,曹操方知何爲“雲泥之别”。
“南北二路大軍,苦戰一載,終滅黃巾。先前論功行賞,尚書令曹節本拟定平亂四将各自稱‘大’。卻被陛下斷然否決。足見大将軍之權重。陛下有二子,又設大将軍二人。孟德可有所悟?”袁紹又提醒道。
“陛下欲以宗室制衡外戚也。”曹操答道。
“然也。”袁紹輕聲道:“時下看似均勢。然以長遠計,玄德難有勝算。”
“隻因皇後生皇長子?”曹操反問。
“然也。陛下縱然不喜,卻也不敢廢長立幼。皇後母憑子貴。大将軍手握天下之兵。一旦……形式逆轉,洛陽朝中,玄德斷難立足。那時,玄德自可歸國就藩。孟德又當如何自處?”
“呼……”用力将穢物排出,渾身驟得輕脫。曹操這才痛快言道:“朝中之事,本不想多言。奈何本初相問,操便試答之:你我皆漢臣,玄德乃宗室。然出身雖不同,卻情同手足。何故?一心爲公也。何爲公?天下爲公。
本初可知,我單騎入黎陽大營,混迹于驕兵悍将之中。日不得安,夜不能寐。如履薄冰,如芒在背。常深夜驚醒,拔刀喝問。那日得報,有大股亂軍,自邺城南下渡河。我便率軍攔截。豈料死于刀下之人,竟是耄耋老者。數萬婦孺,懷抱幼子,以身沖陣。亂箭之下,慘死一地。我便以身擋箭,情急之中口出‘夷三族’。結果激怒營士,險死于兵亂。雖巧言令色,蒙混過關。可又該如何護數萬婦孺周全,不被殺良冒功。急切間,唯有将婦孺送去薊國……”
前因後果,袁紹又豈能不知:“因而累及盧車騎。本可一戰功成,卻遭半途撤換。”
“然也。”踩下踏闆,沖盡穢物。搬動旋鈕,龍頭噴水淨臀,又取麻布拭幹。曹操這便起身:“危難之時,出手相幫。乃義也。共赴國難,不計得失,唯忠也。忠義當頭,何需多言。”
袁紹一聲長歎:“孟德之心,我已盡知也。”
淨手穿衣,相伴而回。與衆好友一醉方休。
濯龍園,赤樓帛蘭,華雲大船。
皇後寝宮。
前殿夜宴正歡,何後已先行離席。大将軍何進,越騎校尉何苗,皆在列。
“董重那個廢物,竟封萬戶侯。”何後怒氣自生:“又舉江東悍勇孫堅,爲五官中郎将。此去剿滅黃巾,積勢甚重。大将軍可有話說?”
何進言道:“洛陽八關,皆在我手。皇後可安枕無憂。”言外之意,洛陽帝都,誰進誰出,皆需皇後首肯。不必擔心。
何後便看向何苗:“二兄久居越騎校尉,可想再進一步。”
何苗嘿聲一笑:“高官厚祿,誰人不想。”
“今黃巾雖滅,群盜蜂起。二兄可願親領一軍,出關讨賊?”何後笑問。
“這……”何苗略顯遲疑,卻又舍不得高官厚祿。思量再三,咬牙道:“皇後欲将臣……遣往何處?”
“河東如何?”
“白波勢大,斷難取之。”
“并州如何?”
“黑山雄兵,難以速決。”
“漢中?”
“山路崎岖,易守難攻。”
“江東?”
“皇後當知,不習水性。”
何後無言。
見氣氛不妙,大将軍何進這便進言道:“今有永巷令徐奉,勾結黃巾,圖謀不軌。若能捕其黨羽,可爲河南尹。”
許久,何後這才笑問:“這趟差事,二兄以爲如何?”
“幹了!”何苗咬牙道。
見他一副吃了大虧的模樣,何後便氣不打一處出。譏笑道:“旁人爲一郡一縣之長,尚能奮起血勇,舉刀殺賊。今不過是去抓個逃犯,似有提頭之難。二兄,讓我如何是好。”
何苗張了張嘴,卻未置一言。
總歸是血親,何後也不想讓他顔面無存。轉而問道:“永樂宮令掖庭甄選二歲男嬰。大将軍可知何故?”
何進答道:“聽聞是要豢養宮中,作‘逐鬼童子’。爲永樂宮驅鬼。”所謂“逐鬼童子”,乃是正臘時,驅疫行傩儀式中,選出的黃門子弟裝扮。
何後一聲冷笑:“還說心中無鬼。”
借沙丘平台屍皇之事,何後曾命人假扮鬼怪以試。董太後并未上當,更未驚怖而死。本以爲就此了結。今日看來,還是心生餘悸。不然何須豢養“逐鬼童子”。
“薊王……”話剛出口,何後語氣忽軟。須臾,待心情平複,這便言道:“增封三縣,又平隴右。年内或被調回,大将軍當好自爲之。”
“遵命。”何進鄭重抱拳。
“都回吧。”何後自珠簾後慵聲道。
“臣等,告退。”
待寝宮空無一人,何後目光如水。一聲輕喝:“來人。”
“奴婢在。”便有心腹宮女現身。
“請舞陽君。”
“喏。”(未完待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