誰人會把自家倉樓,建在牆垣之外?
這座獨立在院牆之外的倉樓,顯然是由機關器僞裝。遮擋它的“牆垣機關器”、“門樓機關器”已先行移走,去封堵三河騎士前進道路。獨留這座倉樓扼守原處。之所以未能同步移動,或因被鼓聲所擾,亦未可知。
潛行靠近。
白毦衛取雁翎刀在手,蓄力一刺。鋼刃入木三分。輕輕一刮,灰落如雨。不過是在闆牆之外,塗抹泥漿,粉飾白垩,僞裝成倉樓模樣。内裏仍是木質。
典韋仰頭看了看倉上樓閣。将油瓶擲入不難。
“切莫強襲,找到入口。”被白毦精卒護在陣心的蘇越,低聲言道。
“嗯。”典韋使了個眼色,白毦精卒随即圍繞倉樓,上下搜尋。
須臾,便有一白毦衛發現入口。入口與周遭的白垩塗層,有一個明顯的裂縫。顯然是開關門時掙破。遠處不可見,抵近卻一目了然。鋼刀插入裂縫,撥開關牡,白毦精卒用鋼刀微微挑開條縫。側身一看,正與一黃巾力士,四目相對。
不等黃巾力士開口質問,白毦精卒已飛身撲入。
雁翎刀橫掃一片。門後慘叫連連。既已開戰,何需藏私!白毦精卒接連撲入,從下而上,将倉樓内黃巾賊盡數屠盡。
見刀下黃巾力士,似死不瞑目。低頭一看身上黃巾裝束,這才咧嘴一笑:“呔,忘了我等也是黃巾!”
“速搬去屍體。”艙内血腥刺鼻,蘇越掩口說道。
白毦精卒遂将屍骸搬出,請蘇越及一衆良匠入内。
果如薊國戰車樓。機關倉樓,亦分四層。底層未設畜力轉輪,而是全靠十幾個黃巾力士合力推動。中層藏兵一什,上層辟有箭窗,埋伏有強弩手一伍。皆被白毦精卒亂刀劈殺。
整個機關器,極其簡陋。唯一例外,在頂閣。頂閣原本内設斥候一員。四面嵌入“去節竹管”。竹管長短不一,類似竽上三十六根竽管。區别在于:去節竹管兩頭皆蒙有“攏音薄牛皮”,構成“傳音竹筒”。而在頂閣正中,懸有一造型奇特的“七弦器”,是不是樂器,不得而知。
此時,竹管鼓聲隆隆,而懸在頭頂的“七弦器”卻紋絲不動,未起聲響。
“鼓聲果然擾亂了黃巾賊的傳音。”蘇越這便言道:“且等左中郎将罷兵。”
“嗯。”典韋遂命人駐守。
厮殺一日,直到晡時,鼓聲漸止。清理出數條環繞甕城的街巷,左中郎将皇甫嵩遂令兵士源源不斷湧入城中紮營。邺城廣闊,黃巾賊又死守。巷戰非一日之功。穩紮穩打,徐徐推進,亦是正途。皇甫嵩并未被仇恨命蒙蔽雙眼,乃世之良将。
待鼓聲漸不可聞,琴音又起。琴聲尖嘯,甚是急促。将将停下的“傳音竹筒”再次鼓動。這次,“七弦器”終于出聲。
七根琴弦中先有三弦依次發生,後有二弦同響。如此反複。
此,便是黃巾賊的“暗語”。
所用原理,其實極其簡單:“共振現象”,或叫“共鳴效應”。
古人對共鳴現象,發現很早。《莊子·徐無鬼》便記載有調瑟共振:“爲之調瑟,廢于一堂,廢于一室。鼓宮宮動,鼓角角動,音律同矣。夫改調一弦,于五音無當也,鼓之,二十五弦皆動。”
對此,前漢董仲舒在其《春秋繁露·同類相動篇》解釋稱:“百物去其所與異,而從其所與同,故氣同則會,聲比則應,其驗皦然也。試調琴瑟而錯之,鼓其宮則他宮應之,鼓其商則他商應之,五聲比而自鳴,非有神,其數然也。”
意思是說,具有相同性質的物體,可相互感應。之所以會鼓宮宮動,鼓商商應,是由于它們聲調一緻。此乃必然現象,并無神奇之處。
關于共鳴器的運用,《墨子·備穴》早有記載。如在城根每隔一段距離,掘一深坑,坑裏置一陶甕,甕口上蒙皮革,讓聰敏機辨之人伏在甕口。若敵人掘地道攻城,不僅可探得聲響,且可據各甕“甕聲”高差,識别來敵方向。
又如後世軍隊,用皮革制成名曰“空胡鹿”的随軍枕,讓聰耳兵士夜晚枕用。“凡人馬行在三十裏外,東西南北皆響聞。”《夢溪筆談·器用》中亦有記載,牛革制成的箭袋,“附地枕之,數裏内有人馬聲,則皆聞之。”至遲從宋時起,時人已用“去節長竹”,直埋于地,耳聽竹筒口,“嗡嗡若鼓聲”。明代戚繼光也曾用此法,防倭寇偷襲。等等。
然并非所有人,都有此等真知灼見。
見“七弦器”竟自行彈奏,饒是生裂虎豹的典韋亦瞪大雙眼。麾下白毦衛更是議論紛紛。
蘇越低聲寬慰道:“切莫驚慌。不過是‘同類相動’耳。書上早有記載。隻需找到琴聲出處,便可找到幕後主使之所在。”
“聲從天上來。”白毦中有人言道:“琴師必身處高處。”
“不急。先找出賊人的‘弦音暗語’,再尋機破敵。”蘇越自有大國工匠的嚴謹。
“嗯!”典韋這便命人嚴加守備,要再敵陣中過夜。
夜幕漸漸降臨。待伸手不見五指時,周圍忽聞車輪滾滾。鐵軌亦利傳聲。先前移去抵擋漢軍的機關器,趁夜歸位。凸立在外的倉樓,随之被牆垣、門樓、圍入院内。若此時舉火再看,庭院深深,已全無破綻。
周圍機關器,皆前去迎敵。爲何獨獨倉樓按兵不動?蘇越已想到原委。
倉樓居高,乃是“中繼共鳴器”。将來自黃巾渠帥的‘弦音暗語’,接棒傳遞。故不會輕易移動。
所謂“鼓宮宮動,鼓角角動”,之所以能做到“宮商角徵羽”,“音律同矣”,亦足見時下音調之精準。時人長歎“禮樂崩壞”。崩壞的,又豈是一句徒生感慨,能夠全概。
是夜,倉樓暗門忽被人叩響。
典韋示意衆人各自戒備,這便低聲問道:“門外何人!”
“正是在下,奉命送來吃食。”門外有人低聲答道。
“今日不餓,明早再來。”典韋粗聲答道。
“如此,在下便去下一處。”來人随即離去。
“可露破綻?”蘇越低聲問道。
待腳步走遠,典韋輕輕搖頭:“未曾。”(未完待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