比起劉備最後一次見到的,一切盡在掌握的陛下。今時今日之陛下,已非昔比。出于一名成功商人的精明直覺,陛下顯然已嗅到了濃濃的危機。關東黃巾賊亂,遠超所料。大漢朝這些年來賊反不斷。朝廷内外已見慣不怪。賊勢再大,亦不過禍亂數縣,乃至一郡,充其量莫過一州之地。
然黃巾之亂已波及八州,成野火燎原之勢。那些未曾被太平道荼毒的州縣,亦有賊寇趁亂蜂起,比如漢中米賊,益州闆楯蠻,涼州義從胡等。大有與太平道遙相呼應,禍亂全國之勢。
闆楯蠻之強,毋庸多說。而湟中義從胡,更是被稱爲“天下強勇”。
“且天下強勇,百姓所畏者,有并、涼之人,及匈奴、屠各、湟中義從、西羌八種,而明公擁之,以爲爪牙,譬驅虎兕以赴犬羊。”
如此亂局,今漢從無先例。隻有亂前漢之赤眉,可與之相比。
試想,眼看江山不保,陛下又如何能不驚懼。進而漸漸失去了對局勢的把控。賊亂阻斷交通,竟有三分之二的州縣缺席上計。乃至陛下收入大減,如何能不心憂又心痛。
此消彼長。反襯出薊國之強盛。猛虎困于鎖鏈。而扼死鎖鏈之手,卻越發衰弱無力。乃至薊國這頭猛虎漸有脫離掌控之勢。陛下焉能不忌憚。
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。一個不斷衰落的朝堂,和一個冉冉升起的諸侯國。兩相比對。即便薊王再清白無錯,亦會遭人忌恨。
亂世之中,衆皆國破家亡,生靈塗炭。唯你薊國,安居樂業,國力不斷增強。若你無錯,豈非皆是我等之過。
木秀于林,風必摧之。強盛,便是你的錯。
西園,萬金堂。地下金庫。将薊國二億二千餘萬銅錢,悉數雨落。
散朝後的陛下,這便輕輕舉杯,獨自小酌。每每隻有到了此地,陛下才能變回那個耳聰目明,精明機辨的大漢天子。正如太尉楊賜所言。薊王清白無垢。冀州播亂,薊國上計車隊不惜北上出關,穿越大漠,再經由北地郡入關。一路艱難抵達洛陽,送來足量獻費。又提前未雨綢缪,運來足量糧秣,平抑市價。如此忠心,還有何所疑。
或是朕多慮了。
“老奴封胥,叩見陛下。”不等落杯,便有中常侍封胥,一路小跑而來。
“何事驚慌?”陛下輕聲問道。
“陛下,關東有密信傳來。那人下落,已有線索。”封胥跪伏近前,壓低聲音答道。
“哦?”陛下旋即落杯:“消息可靠否?”
“千真萬确。乃‘大宗’親筆傳書。”封胥再答。
“哈哈!”陛下開懷大笑:“傳語‘大宗’,萬事小心。若得那人下落,務必一擊而中!”
“喏。”封胥再拜離去。
“天佑炎漢。”陛下将杯中美酒一飲而盡。待事成,薊王之危,可消也!
薊國,臨鄉城,薊王宮。
匠人們正小心翼翼的将最後一塊白琉璃,裝在直棂窗上。窗外美景,直入眼簾。雪落靜美一覽無餘,卻又無絲毫寒意。直讓圍觀的宮女們啧啧稱奇。
劉備已命将作館研究“白鋼琉璃”的燒制工藝。能不能成不重要,先給個思路。白琉璃和鋼絲網,乃兩大居家旅行神器。諸如帷帳、窗簾,多内襯鋼絲網,外嵌白琉璃。既不遮擋視線,又足夠安全。前次國中太平妖賊,欲襲擊王太妃與王妃,正是被垂簾後的鋼絲網所阻。隻需三層細鋼絲網,普通刀槍暗箭,已無能爲力。
石綿與細鋼絲編織成的“鸾毳裘”,除去做帆,亦可做帳篷。賽馬場看台,已用鸾毳裘全部罩起。石綿與鋼絲纏繞編織,本就堅固難脫落。隻需内外髹漆,便可阻石綿絮風吹日曬,飄落傷人。
正如被冰雪覆蓋的大地。放眼望去,一片皚皚。所有殺戮和罪惡,皆被厚厚的積雪埋葬。城内都已寒冷如斯,城外如何還能立人。
漢軍和亂軍,皆蟄伏在厚厚的城牆之後,圍坐在火堆旁相互取暖。身後牆壁上,橫七豎八的斜靠着保命的長矛。可冰冷的矛杆,甚至生不出一絲握在手中的念想。
這鬼天氣。
賊兵嘟囔着縮成一團。
迷迷糊糊中,忽聽周圍同伴慘叫不斷。卻懶得睜眼。直到單薄的戎裝被滾燙的熱血浸泡,賊兵這才朦朦胧胧睜開條眼縫。天地間,隻見銀光一閃,視線猛地翻轉。熱血灌入嘴角,想張開卻難。
“速速落下吊橋。”甩去刀上殘血,便有人粗聲說道。
“喏!”
長長的冰淩接連崩斷。覆滿牆壁的堅冰,随之崩塌。龜裂遊走。一整面冰牆,随之現出城門的輪廓。伴着不斷掉落的碎冰,吊橋緩緩下落。轟的一聲,架在冰凍的護城河岸。
迸濺的冰渣卷起翻騰的白霜。捕虜将軍田晏揮劍一指。
烏桓突騎呼嘯而出。馬踏碎冰,卷入城去。
勃海郡城南皮,随之光複。
“将軍,蛾賊如何處置。”須臾,便有精騎趕回詢問。
“枭首棄市。”
“賊軍家小該當如何。”
“枭首棄市。”
“城中從衆又當如何。”
“枭首棄市。”
“喏!”
烏桓突騎起于白山黑水。久居苦寒之地。人馬皆不懼嚴寒。便是隆冬進軍,亦有充足戰力。反觀黃巾賊軍,多是扛起鋤頭的農夫。生物鍾仍按農時,蟄伏于酷暑極寒。如何能耐得住北地酷寒。幾場暴雪,多有凍傷。龜縮不出,點火取暖。城頭守備更是稀松。被漁陽精兵斬關落鎖,偷襲得手。正摟着城中豪強妻妾呼呼大睡的黃巾賊酋,醉眼惺忪中被五花大綁。冷水潑面,這才猛然激醒。
目視大帳内一圈渾身披血的帝國精銳。頓時面如死灰。
“你是何人。”
“黃巾小帥杜長。”
“聽你口音,乃青州人氏。爲何逆竄冀州。”
“乃随渠帥北上。”
“你渠帥是何人?”
“張餘。”
“現在何處?”
“當在大賢良師身側。”
“爲何做賊?”
“隻爲糊口。”
捕虜将軍田晏輕輕揮手:“枭首示衆。”
“喏!”便有虎贲上前,将賊酋架出帳外,一刀削去腦袋。
“清剿殘敵,出榜安民。”
“喏!”(未完待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