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刻。城外正聚集着長達十裏,等待入城的隊伍。隊伍正中,多是往來各城邦的本地遊商,兩側則擠滿了白花花的羊群。本就擁擠不堪。牧羊人仍見縫插針,在外圍不斷驅趕羊群。所有人馬牛羊,皆抱着同一個目的,快點擠進城去。
城内馬市。
已提前入城的安玄,正與一名龜茲官員用胡語寒暄。若不是得他相助,商隊也不會如此快速的通關入城,搶先占據一塊頗爲寬敞的空地。
當然,一個沉甸甸的錢袋亦是不可少的謝禮。
裝扮成傭兵的麴義,正打量着身前高聳的内城。
内城之内,還有王城。此城三重。皆夯土版築,外城牆每隔二十丈,還設一座馬面。城外環繞綠水,又設虎落,易守難攻。
“軍候。”送走龜茲市官,安玄這便趕過來。
“東家。”麴義名義上受安玄所雇。
“内城不得入。”安玄先前與官員交涉許久,便是想入内城。
“無妨。”麴義微微一笑:“臨來時主公言道,隻需破了外城,此戰易耳。”
“哦?”安玄心中一動:“可因護城河?”
“然也。”麴義這便麻利的搭建帳篷:“我等先到,主公還需數日。即來則安,先養精蓄銳,再戰不遲。”
“有理。”安玄欣然點頭。這便吆喝衆人圈建營地,安心紮營不提。
安玄之所以能順利入城。除了行走絲路,乃是安息豪商,人盡皆知外。
最主要的原因。便是劉備和一千一百輛兵車的及時脫離。入城前。商隊車馬被龜茲兵士逐一。确定所裝皆是貨物,這才揮手放行。但凡有一輛機關兵車在列,便會露出馬腳。那時,警報一起。城門口淤滿車馬羊群,急切間大軍又如何能沖殺入城。
“(龜茲)王宮壯麗,煥若神居。”
“其王頭系彩帶,垂之于後,坐金師子床。”
抱病在床的龜茲老王,被侍者合力擡上王宮大殿。
“拜見大王。”一身漢式朝服的胡人,正正經經的行漢禮。此種景象,西域諸國,許隻有龜茲得見。
話說。前漢時,有龜茲王绛賓,醉心炎漢文化。後娶烏孫昆彌(烏孫首領稱“昆彌”)翁歸靡和漢解憂公主之長女,弟史爲妻。宣帝元康元年(前65年),绛賓攜弟史入朝朝賀。绛賓受印賜绶,弟史封公主。宣帝又賞賜車騎、珍寶,并留住長安一年方歸。
绛賓歸國後,“樂漢衣服制度。歸其國,治宮室,作徼道周衛,出入傳呼,撞鍾鼓;如漢家儀。”
西域諸國皆譏笑。曰:“驢非驢,馬非馬,若龜茲王,所謂騾也。”
意思是說。好好的胡人不做,偏要學漢家禮。沐猴而冠,照貓畫虎。弄了個非驢非馬的雜種出來。
然龜茲王卻不爲所動。将漢家風儀次代傳承,今已深入人心。绛賓死後,其子丞德即位,自稱漢外孫。
正因龜茲不遺餘力推行漢化。故能被曆代西域都護或長史所倚重。班長史才說:“欲得西域,畢先得龜茲。”
“衆卿免禮。”老王掙紮着坐起。
“啓奏大王。斥候飛馬來報:漢,輔漢将軍,西域長史,臨鄉侯車駕,已入龜茲國境。”上首一人,躬身說道:“正往國都而來。”
“是戰是降,衆卿以爲如何?”老王沉咳數聲,氣喘籲籲的問道。
話音未落,便有一人出列:“啓奏大王。我乃大漢藩屬,本是一家。何來戰,又何來降?待長史來時,便焚香于道,出迎十裏。民衆載歌載舞,亦不失藩國之禮。”
“輔國侯此言差矣。”又有一人出列:“自大漢撤都護,設長史,與我西域,已三通三絕。烏孫之北、蔥嶺以西,再無降漢者。今有乞伏猛虎,伏于身後。若開城降漢,一旦大漢撤兵,四絕西域。那時,我等孤立無援,又如何能擋虎患臨頭,在諸國中獨善其身?”
“安國侯此言大善。”便有第三人出列:“不妨謹守城池,且看長史如何應對。他若先攻,我等隻需謹守。亦不會落人口實。”
“臨鄉侯天下知名。強如鮮卑檀石槐控弦十萬,亦被一戰而潰。又在肩水金關下一騎當千。陣斬秃發部新老兩位大人。收攏鮮卑虎贲八千。又得一千狼騎,近再得四千小月氏義從騎。兵精将猛,挾威而來,我小國寡民,如何能擋?”第四人緊跟出列。
“擊胡侯言之有理。大王不可不察。”輔國侯這便行禮。
“輔國侯未戰先怯,所爲何來?”安國侯嗤鼻一笑:“前有漢涼州刺史孟陀,遣從事任涉将敦煌兵五百人,與戊司馬曹寬、西域長史張晏,将焉耆、龜茲、車師前後部,合三萬餘人,讨疏勒,攻桢中城,四十餘日不下,糧盡撤圍。我國國都,乃仿漢之長安而造。城高牆厚,比桢中城有過之而無不及。所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。城内積糧,可食一年。且問殿内諸公,臨鄉侯遠道而來,能圍城一年否?”
見朝堂百官竊竊私語,老王這便問道:“丞相以爲如何?”
大都尉丞,這便躬身答道:“禀大王,輔國侯、安國侯、擊胡侯,皆言之有理。事關存亡,不可不慎而又慎。臣以爲,鮮卑未滅,不宜親漢。然,長史乃代天子行西域諸事,亦不可輕易忤逆。”
“若長史城外喝問,又當如何?”老王又問。
“此事易耳。”大都尉丞微微一笑:“便讓長史輕車簡從,單騎入城。長史乃漢室貴胄,千金之軀,豈能輕易涉險?料想,必不肯入也。”
“若長史入城,又當如何?”輔國侯再道。
“所謂‘有恃無恐’。那時,‘人爲刀俎我爲魚肉’。是戰是和,且看時局變幻。長史在我王都做客,隻需盡到地主之誼,短則四五月,長則二三載,令其樂不思歸。料想,漢庭亦不會怪罪。”大都尉丞話中透着一絲殺氣。
總的來說,入城的概率要遠比不入城低。
不愧是大都尉丞。老成持重,面面俱到。
真乃,國之擎柱啊。
“臣等附議。”百官齊呼。
“既如此,且依丞相之言行事。切記,定要有禮有節。不可忤逆。更不可妄動刀兵。”老王最後言道。
“臣等遵命。”
恭送老王病榻擡入後宮,大都尉丞的臉上忽閃過一絲詭笑。又很快消失無蹤。(未完待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