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着頭頂縱橫飛架,四周如迷宮般的倉樓,劉不禁感歎。想要辨認出此倉非彼倉,别說初來乍到的劉備,便是太倉的小吏亦需假以時日,親自摸索丈量,才能謹記。
在一座座高聳的倉樓間穿行,手中的火把隻能堪堪照亮倉樓下半截身。上半部漸隐沒在黑暗中。故而也無法辨認路徑。倒是爲他引路的大宦官曹節,熟門熟路。卻不知他借助何物來辨認方位。
“到了。”曹節忽停下腳步。沖面前一座高聳的倉樓言道:“便是此處。”
劉備借火光四處張望。見眼前這座倉樓并無不同,這便問道:“此倉有何不同?”
曹節笑答:“君侯且與我上去一觀,便見分曉。”
越騎校尉曹沖,從懷中取一銅雀,置于嘴邊。低沉而悠揚的‘雀鳴’,遂在倉樓周圍盤旋回響。
不久。便聽頭頂齒輪聲響。一座和樓桑八景之一的雲霄天梯類似的木梯,從樓頂緩緩墜下。
見劉備面露驚訝,曹節笑道:“宮中亦有能工巧匠。”
劉備點頭:“老大人所言極是。”
示意史渙、賈诩等人稍安勿躁,待天梯落地,劉備這便與曹節走入梯廂。
須臾,天梯緩緩升起,将劉備送到了離地十數丈之上的倉樓。
出天梯,臨廊道。曹節指着一座座宛如懸浮于半空之上的重樓屋宇笑道:“登臨倉樓再觀之,君侯可發現不同?”
劉備欣然點頭:“地下仰望,隻見糧倉不見樓。登臨高樓,卻隻見重樓不見倉。”
換句話說。高達十數丈的圓柱體糧倉,等同于一根根粗壯的支柱。所有倉樓,皆建在圓柱形倉體之上。此時站在樓前廊道,如臨深淵。再舉目四望,隻見一座座廊橋飛架,縱橫串聯起的空中樓閣。而支撐樓閣的圓柱倉體,卻皆隐入如霧似幻的黑暗之中。不見所蹤。
難怪先前曹節說,‘白日之太倉,屬于大司農。而夜晚之太倉,卻另有隐秘。’
想必,白日時的太倉,所有人皆在地面勞作。而夜晚的太倉,卻另有一批人,登臨倉上樓閣。
“大人,君侯。”陰柔的聲音來自背後。
劉備聞聲回身,正見一黑袍内官,匍匐于地。
曹節笑道:“此人便是老奴先前所說‘宮内巧匠’。掖庭令,畢岚。”
畢岚,東平郡人。熹平中任掖庭令,掌宮人簿帳及蠶桑女工等事。熹平六年(177年),畢岚奉皇命,鑄銅人四列于倉龍、玄武阙,又鑄四鍾,皆受二千斛,縣(懸)于玉堂及雲台殿前。又鑄天祿蝦蟆,吐水于平門外橋東,轉水入宮。
“老奴拜見君侯。”畢岚谄媚一笑,眼中似有異彩閃過。
劉備這便将他扶起:“内官請起。”
畢岚起身道:“尚書令稱老奴‘宮内巧匠’。然在君侯當面,老奴卻愧不敢當。臨鄉巧工輩出,諸多器械直令人大開眼界……敢問君侯,天車督造諸技,可否傳與老奴?”
“老大人要之何用?”劉備邊走邊問。
“老奴想作天車渴烏,旋于橋西,用灑南北郊路,以省百姓灑道之費。”
“這有何難?”劉備笑答:“且傳語臨鄉,将設計圖卷抄錄一份,送與老大人便是。”
“多謝君侯。”
回廊緊接覆道。覆道對面便是一棟巍峨高樓。出回廊前,便有小黃門摸索上前,送來黑紗罩袍,及一張鎏金假面。劉備這便穿上罩袍,佩戴假面。遮住了身形相貌。
兩位大内官亦戴上相同的鎏金假面。兩人本就身披黑袍,無需另穿。
如此作爲,顯然是爲隐藏身份。回想先前小黃門摸索前進,這便定睛一看。果然,小黃門天生目盲。
如此隐秘,卻是爲何?
心懷疑問,随兩位大内官走過架空覆道,抵達對面樓宇。
廊下亦有目盲小黃門守候。
聽聞腳步聲響,這便摸索着移開直棂門。
脫靴入室,穿過漆木屏風,光線陡然一亮。
堂内堆光如晝,金碧輝煌。異常華美。
堂上正有優伶載歌載舞。堂前已有不少賓客落座。
皆和劉備一樣。穿黑袍,佩假面。隐藏真實身份。
被兩位大内官引到二樓包廂,臨窗落座。待廂門閉合,劉備這便問道:“此是何地?”
陪坐身側的曹節,低聲笑道:“此乃尋歡作樂之地。”
話音未落,彩衣紛飛。褪下裙裝的舞姬,隻裹着一層薄紗翩翩起舞。環肥燕瘦,玲珑剔透。随或奔放或妖娆的舞姿,體态盡顯。翹袖折腰,旋轉騰挪中,卻總能借四肢或舞姿,恰到好處的遮擋重點。欲拒還迎,欲說還休。直讓人流連忘返,欲罷不能。
如此靡靡潋滟之風,必出自宮廷。
思前想後,劉備幡然醒悟,莫非此乃皇家妓院?!
可不是麽!
設在城内太倉,進出如此隐秘。又是一衆内官黃門暗中經營打理。引路之人且是北軍越騎校尉。如此人員架構,背後不是皇家,還能是誰?
難不成……天子想錢想瘋了。把禁中的優伶、舞姬、采女,暗送出宮,行皮肉營生。自樂之餘,再賺些外塊?
不能吧。
劉備這便不死心的問道:“且不知樓下舞姬,是何來曆?”
曹節笑答:“如君侯所想,皆出自禁中。”
“果真如此?”劉備一時汗如雨下:“卻不知,又是何人所爲?”
曹節一聲歎息:“此事,需從前朝說起。”
“先帝?”劉備一愣。
“非也。”曹節的回答還沒讓劉備稍稍松一口氣。便又聽其言道:“始作俑者,乃是前大将軍梁冀。”
“粱冀?”劉備又一愣。最近常聞此名。
“君侯可知,粱冀有一嬖奴,名叫秦宮?”
是了!
劉備這便答道:“可是前太倉令秦宮?”
曹節點頭:“正是此人。”
秦宮者,大将軍梁冀之嬖奴也。年少而兼有龍陽、文信之資。冀與妻孫壽争幸之。(粱)冀嬖愛監奴秦宮,官至太倉令,得出入(孫)壽所。壽見宮,辄屏禦者,托以言事,因與私焉。宮内外兼寵,威權大震,刺史、二千石皆谒辭之。
思前想後,劉備這便醒悟:“莫非此銷金窟,乃是秦宮任太倉令時,暗中修建?”
“然也。”說話者,另有其人。(未完待續)